第六章 轻揭重帘问前因
第三节

停一停,他又道:“不过这种方法也有缺陷。它就像鬼谷绝学一样因为有违天道而促人年寿。我的父亲,去世时只有三十岁。而我自己,早在三十多年前,独闯鄱阳湖水寨降服水寇之时,如果不是医圣碰巧救了我,只怕我早就变成鄱阳湖里的鱼食了!”
唐廷玉虚晃了一枪:“我没说,我不过打个比方。”
宣王默然好一会,才接着道:“那段时间,我一直住在鄱阳湖畔的杏园水榭,为的是医圣便于照应。阿萱即将临产的中秋之夜,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中秋之夜,一群蒙面人大举来犯。而我又正当隐疾发作之时。”
唐廷玉答道:“据说东海王原本是有意让云梦嫁给谷川的,只是后来变出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王爷,如果那个孩子真是云梦,那就是你唯一的子嗣。如果东海王的计划顺利实施,宣王府的血将与东海融合在一起,到那时你将如何对待东海各岛?”
宣王叹息道:“正是。秋风秋雨催人老。”
唐廷玉默然一会,说道:“站在王爷这个位置上,的确是不得不做这样的选择。”
震惊之余的唐廷玉仔细审视着剑式,道:“是。有许多动作看起来都不连贯,以常理推论是根本无法做到的。除非使剑者能够自如而迅速地逆运真气,以游龙剑的柔可绕指,才有可能在对敌之时及时从上一个动作变为下一个动作。”
唐廷玉环顾着四面石壁上的剑式,忽有所悟:“王爷的意思是,那个孩子如果活着,就一定能够凭借体内不同寻常的先天真气习练这剑式?”
来自波斯的祖母,奠定了宣王府统领大宋武林的根基hetushu.com•com,但是宣王府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如今回想起来,宣王不知道该感谢那位不同寻常的祖母,还是该悔不当初。
这是他一生的心血。奇异诡怪的剑式,在珠光照耀下,咄咄逼人。
唐廷玉一怔,答道:“他们手中很可能有萱夫人做人质。而且,虽然说血浓于水,但是民间还有一句俗语,叫做‘生母不如养母大’,东海养育云梦二十年,立誓效忠于她,这份恩情,这份责任,都足以令云梦无法轻易背弃东海。”
宣王与唐廷玉互相看看,唐廷玉道:“这件事情王爷你不宜出面,还是让我去吧。”
含珠湖中的小岛上,建了一幢石楼,便是世间传说的宣王府那个巨大的资料库,唐廷玉曾经在楼中消磨掉无数的夜晚,楼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唐廷玉的记忆之中。
唐廷玉暗自一咬牙,直视着宣王答道:“云梦。”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缺陷,几乎花了他大半生的时间,才算克制住。
无论他见过多少风云变幻的场面,也不及这一句话给他的震憾之大。
宣王赞许地点点头,说道:“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我的祖母,从波斯带来一个秘方,和一门与中原任何一家都大不相同的内功。中土内功大多讲究以静制动,循序渐进;唯有王府内功以药物为辅,逆天运气,进展神速。但这种内功,其根基培养却不是靠后天,而是靠先天。必须在做母亲的刚刚怀孕之时,便按秘方让她服食药物,并习练一种特别的武功,使胎儿生有异禀,方能习练这一种内功,事半功倍,成就惊人。内力一深,https://www.hetushu.com.com再学其他武功,也就轻而易举了。”
宣王凝视着壁上的剑式:“正是如此。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怀疑的是谁了吧?”
宣王怔在那儿。
唐廷玉道:“要见云梦并不难。她因为暂时不打算对江东武林发起攻击,所以并未着意掩盖自己的行踪,目前正乘坐由谷川夺来的一艘水师斗舰改装的双桅轻舰,沿青戈江顺流而下,准备送谷川经长江航道回东海;东海不能不留一个人镇守。”
唐廷玉注视着那处画像:“这一招就好像就是萱夫人当时心情的写照吧。”
但是走入石楼底层的地下石室时,唐廷玉仍是大大地震惊了。
宣王怔了一下,截住他的话说道:“你是说,那是个女孩?”
宣王略一思忖,说道:“也好。去吧。”
这是父母子女之间血脉相连的天性,还是宣王思念太过而生的心魔?
唐廷玉沉吟着道:“我读过那一次医圣救治王爷的医案,医圣他老人家曾说过,当时在王爷身上试用金针渡穴,还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若非王爷的体质异于常人,只怕内力再强也经受不住。既然知道这种练功方法有违天道而促人年寿,那为什么还要——”
宣王惊异地注视着唐廷玉:“你是这样认为?即使云梦是我的女儿,她也无法轻易背弃东海?”
宣王说道:“这就是我闭关三月揣摩出来的追风十八式。”
宣王长叹一声:“不错,这就是东海王的计划。我不是武后,狠不下这个心扼杀自己的女儿,更不能除掉自己唯一的子嗣,到那时只能对东海各岛让步。暗杀烈文很可能就是东海hetushu.com.com王为了保证云梦独一无二的地位而费的心机。”略一沉吟,宣王又道:“难怪得吴婆婆要暗算云梦;幽夫人是她的女儿,当然已经将阿萱和孩子被东海王掳走的消息通报给她,她也许本来就知道东海王的这个计划,知道云梦的身世。她恨我入骨,有了机会,怎能不报复到我的女儿身上。”
唐廷玉望着宣王,虽然宣王目不斜视,他也能感觉到宣王心中的激动。
唐廷玉也是一笑,接着说道:“所以我看人时,常常会看到许多别人不会注意或者是无法注意到的东西。王爷,如果那个人真是王爷的骨肉,即使年纪相差悬殊、男女又各自有别,但是血脉相连,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譬如说体质与骨格、气质与性情。”
唐廷玉震惊地道:“萱夫人有这样的身手,来历一定不凡。”
这是宣王打坐的地方,安有宣王自制的机关;唐廷玉记得原是四壁空空,但现在,却以朱砂画了满壁舞剑的人像。
宣王注视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廷玉,只有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宣王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那时年轻气盛,仗剑独闯鄱阳湖,连挑一十三关后攻入总寨,与鄱阳湖水贼的头领决战于船上,虽然最终击杀了那头领,自己也因为受伤太重、内息崩溃而几乎丧命于返途之中,幸得路过的医圣相救;此后这三十多年间,多亏了医圣全力以赴为他调理身体,几次险死还生,终究支撑到今天。
宣王看看唐廷玉,突然开怀大笑起来,拍拍唐廷玉的肩道:“走吧,去将她找来见我!”
宣王默然不语,沉思许久,才说道:“我和*图*书还没有见过云梦。”
宣王抚着一处画像,轻叹道:“我遇见阿萱,是在庐山香炉峰上。湖上风来,夕阳洒金,她独自站在云海之上,像一个遗世孤立的幽灵。她说她叫阿萱。萱草又名忘忧草。也许她是想化为忘忧之草,但满怀的愁绪又怎能化解!”
唐廷玉紧接着说道:“我只是在大胆猜测,是与不是,还有太多疑点需要澄清。”
唐廷玉怔了一下才答道:“我想我会。”
唐廷玉肯定地道:“是。东海以她为骄傲,她又何尝不以东海为骄傲?我见过海上的云梦,她是属于东海而不是属于江东这片土地的。”
宣王紧接着问了一句:“换了是你,你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宣王道:“关于这套剑法,还有一个秘密,宣王府最大的秘密。你是否发现出剑的角度与运气的方法都很特别?”
赵可目送唐廷玉匆匆离去,探询地问道:“王爷是要他去为天机府助阵吗?”
宣王怔了许久,喃喃自语般道:“如果真是云梦,东海王为什么还要飞鱼岛立下效忠于她的血誓?”
那是人心中的肃杀之风忧郁之雨,怎么不催人速老。
他们回到颐年堂,赵可已经在等着了,神色之间,颇为焦急。
即使是赵鹏,在宣王面前也因敬畏而收起了他一贯的调侃腔调。
宣王道:“这就叫‘痴’,痴于武学。没有一个能够傲视天下的继承人,宣王府如何能够承担起统领大宋武林的重任?”
一见宣王出现,赵可立即迎上来说道:“王爷,刚刚接到线报,天机府、试剑庐、霹雳堂和五禽门联手,要在青弋江上伏击东海那位云梦姑娘,龙家庄的人也出动了,但是跟https://m•hetushu•com•com在天机府四家后面,似乎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宣王接着说道:“谷川现在一心促成赵鹏与云梦的婚事。如果云梦真是我的女儿,东海又没有能够绑住云梦的东西,他就不担心总有一日云梦会知道真相、会倒戈一击吗?”
宣王微笑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廷玉自会随机应变,处理好这件事情。”
宣王慢慢说道:“蒙面人选择了医圣为我治病、王府侍卫全力护法的时候下手。服侍阿萱的内侍和婢女,都是我亲手训练的,杏园水榭的机关也非同等闲,所以我很放心。却没想到幽夫人竟然是内奸!我后来才发现,幽夫人就是吴常的女儿吴幽,吴常被我击杀之后,他妻子为了报仇,将女儿隐姓埋名送到我身边来卧底。若非她与那群蒙面人里应外合,阿萱不会被掳走。你可知道,阿萱甚至可以与侯大总管打成平手?”
唐廷玉踌躇片刻,说道:“王爷,你知道,我在医圣门下十年,又和骷髅长老——”他停了一下,小心地看看宣王的脸色;即使是这等时刻,宣王仍然不由得好笑地道:“我没怪你和骷髅长老结交。你还是快点说正经事吧。”
宣王叹了口气:“她从来不提她的出身来历,我也不忍勉强她。”
宣王随即正色说道:“你只说,你怀疑是谁?”
赵可没有再问下去。她已经敏感地发觉,唐廷玉与宣王之间似有某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显然与云梦有关;宣王提到云梦时的口气,并无敌意,令她觉得隐隐不安。
唐廷玉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宣王只凭他的猜测,似乎便已不由自主地当真将云梦看作萱夫人的女儿,看作当年失去的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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