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添目光无奈,站起来又向后退开……
大战中积攒的厚重灵元,聚合、升腾,在阵意催动下直冲夜空,并不曾消散而去,显然在凝化一道必杀之力;而阵力凝聚之时,阵基却散了,天地重新归于整齐,混沌不再,再也控制不住阵中人了……两种情形明明在自相矛盾,这就仿佛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监斩官却放开了绑缚死囚的枷锁。
宋红袍不知道梁辛等人陷进了大阵,根本无法和外间联络……而此刻,就算能联络,梁辛顾不上回复什么,因为大阵之中,自发动以来就接踵而来、从不曾有片刻间断的杀劫,突兀地停歇了。
“巨大力量”、“轻飘飘”、“缓慢而飞”、“气势决绝”……一串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的情形,尽数落在了那道“乾坤一掷”上,可是,它要打得究竟是谁?
三天之后,子夜时分,贾添目光疲惫,出现在猴儿谷前的空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贾添又施展“走井”邪术,把独木井挪走了。这一来大伙都有些丧气,老蝙蝠翻着凶眼生闷气,不过一会又笑了起来,对着其他人一挥手:“不在就算了,咱们也去苦乃山,那里有大热闹。”
没人搭理他……
柳亦青墨两口子情形稍好些,没受什么伤,可也神情疲惫,目光黯淡。
叹息落下之时,高空的灵云轰然砸碎,七彩尽褪,耀目炫光就此消失不见,而灵元消散之处,一道柔和的纯白色光芒,轻盈现身,向着远方缓缓飞去……
被阵法困住的,都是将来傀儡大军的主力,一念及此贾添就心疼地眼角乱跳,但是大阵非同凡响,他也不敢乱闯。
贾添哦了一声,老实巴交地退开了几步,也不进谷,就随便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抬头望向了大阵的方向。
还没进入到飞梭的正邪弟子,都停下了动作,仰望着高空,目光里带了一份迷惑……
贾添还是那副语气,乍一听很亲切,细一品却冷漠的很:“不用逃了,要没事就没事了,要出事,就是天崩地裂,整座中土都万劫不复,逃也没用。”
梁辛三兄妹彼此对望了一眼,脸上都带了些许笑模样,一起轻轻说道:“要保重啊。”
阵中暗无天日,永远是灰蒙蒙的一片,但此刻,始终压在众人头顶那片灰蒙蒙的气息突然消散了去,露出了真正的天空穹顶,正值子夜时分,星光灿烂,明月皎洁。
“乾坤一掷”,飞去的方向,竟是猴儿谷。
柳亦忽然笑了,小声对着青墨说了句什么,后者也报以微笑
和_图_书,轻轻点了点头,一对新人双手相握,略显费力地站起来。随即柳亦饱吸了一口气,放声喊道:“老二,保重吧。”
贾添的叹息很轻,却明明白白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来了。唉,来吧。”
话刚说完,始终刺耳鸣啸的阵偈,消散了。
在赶来之前,贾添谨慎起见,又施法“走井”,把他的邪井换了个地方。但是因为施法耽搁,他晚来了片刻,赶到时,“六趣三返”刚刚爆发不久,正邪修士、所有人都已经陷落其中了。
老蝙蝠不解,先是点了点头,跟着皱眉反问:“怎了?”
让人听上去,忍不住会心一笑……
梁辛也猛觉得周身一清,护身感知转眼传出数十里,同时,一直混乱不堪的“方向感觉”也重新清晰起来。
小魔头脸色铁青,目光缓缓扫过同伴,他还有一战之力。
浮屠炼化给老叔的先天元气,纯净到了极致,算起来是这世上灵元的“祖宗”;而麒麟大兽,生来就是祥瑞,被塑造得完美无缺,身体对外间的感应敏锐之极,这是老天爷赐下的本能,梁辛也是以身体感知见长的,但是和麒麟却没得比。
秦痩的半边脸颊血肉模糊,肚子上开了个大洞;
灵元,霞光,在万丈高空汇聚成一团七彩斑斓的云,诡异而妖艳。
还是没人搭理他,宋红袍从怀中取出了木铃铛,施法摇响。
片刻之后,贾添大袖一挥,抹掉了石屏上的诸多算法,开始重新计算。这次,他又算了两个时辰才停手,再抬起头来,目光阴冷如刀。
风习习一辈子老实,最怕恶人,偏巧老蝙蝠是恶人中的恶人,更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恐惧,口中呐呐,声音几乎小到细不可闻:“那、那就不对了,衙门里藏着几只小鬼。”
天地寂静,一个呼吸间。
郑小道跟在老叔身后,走得百无聊赖,随口和身边同伴闲聊:“你们说,贾添回去苦乃山么?”
秦痩仍是那副暴躁模样,拼出最后一点力气,再度催动剑丸神通,将所有长剑都斜指长空,厉声怪笑:“乾坤一掷,他妈的在哪?打来给老子看。”
不久之后梁辛身旁空气猛震,化身数里的辗转神梭现身,茅吏唱响大咒,接引着众人进入飞梭。
不过在等待了一阵之后,老叔就发现了异常,走到老蝙蝠面前,怯生生地笑了笑:“里面的人,应该很厉害吧?”说着,老叔指了指视线尽头的司天监。
这两件“宝贝”,一炼神一塑身,才有了现在的风和-图-书习习,先不去说他的战力如何了得,单就对灵元的探查而言,世上就根本没有人能和他相比,也只有他能发现“走井”留下的些许细微痕迹。
大阵中死一般的沉寂,可是梁辛能清晰察觉,空气中的浓郁灵元正在缓缓流淌、凝聚,开始酝酿“乾坤一掷”。这一击过后,大阵就会彻底消散,只是不知道,到那时,还有几人能陪在自己身边。
铜头还不干,继续道:“再远点,你太难看。”
几乎与此同时,半空里又炸起一声惊雷,旋即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黑……
大凡犀利阵法,在大力成形之际,都会有异响异响,是称阵偈,这份冥冥中透出的呢喃,听着活泼可爱,充满了幼小生命对未来的期待,对美丽世界的憧憬,若非身临绝境谁能想到,它在召唤雄浑恶力,杀人。
藏着一个“天下第二”的北斗真一大阵,这样的实力别说对付邪井,就是要毁掉京城也绰绰有余了。
苦乃山恶战,折服天门还在其次。之所以打这一仗,更重要的目的在于,日馋是要摧毁邪井,除掉“草木傀儡”这个巨大的隐患。在梁辛等人启程苦乃山的时候,老蝙蝠就率领着北斗星阵的几人,赶往了京师。
贾添静静坐着,低头沉思,一直过了两柱香的功夫,他忽然抬手一掌,嘭的一声,方圆百多丈的巨大石坪,被他一掌打成了齑粉。
等贾添真正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手下的力量已经被日馋打得七零八落。妖僧战力全丧、无仙下落不明、十只口袋被碎尸万段、十头山天大兽尽丧……
可是当白光现身时,梁辛却闷哼了一声,直接坐倒在地。在场高手无数,却只有他才能真切感受到“白色光芒”中蕴含的力量把他“压倒”,让他摔坐在地上的,不是“乾坤一掷”,而是……感觉。
梁辛越听越心惊,放开声音追问:“胡说的都是什么?清楚些。”
“保重”之声如雷滚动,在所有人耳中回荡不休……仿佛呼应般,空气之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呢喃。好像还没学会说话的婴儿,在被娘亲拿着布娃娃逗弄时,发出的“依依呀呀”,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咯咯欢笑。
梁辛声音干涩:“猴儿谷。”
可他没想到,梁辛的确崇拜“梁一二”,但做事却自有主张。他要对付“浩劫东来”不假,但也容不得贾添的“傀儡大计”。这是两件事,狼要打,虎也要杀,根本不存“驱狼逐虎”一说。说穿了,一句话:不苟同。没有这份狂到有些发痴的性和*图*书子,又何谈“魔头”两字。
梁辛心口发紧,也随着他们一起大吼:“二哥保重,师父保重,都要保重才好。”
老蝙蝠这一行人进京之后,由老叔施法护着,隐形潜踪,来到“司天监”旧址附近潜伏下来,未免打草惊蛇,也不用灵识去查探,就认真等待着。按照事先约定,贾添一旦在苦乃山现身,梁辛那里便会以法术传讯老蝙蝠等人,这边接到消息就动手。
过了一阵,老叔才跳了起来,老脸兴奋欢喜:“有些痕迹,走井之后,还有些灵元波荡的痕迹。他应该刚把怪井挪走不久。”说完,他望向老蝙蝠:“追么?”
三天里,他们始终没能得到来自梁辛那边的消息,此刻七个人终于找到了邪井的藏匿之处,也没耐心再等下去,就直接传讯过去询问战况,同时探听贾添是否在苦乃山露面。
曲青石那一路,有天槐、巨蜥、神梭三个优势,虽然高手少,但是应付杀劫却比着梁辛这边更从容。而茅吏对神梭的控制娴熟无比,待阵基散乱后,短短一会功夫,已经把自己那一路人马尽数引入神梭,又追着梁辛的啸声赶来,要带着大家一起逃命。
阵法周密远超想象,几乎无懈可击。贾添全神贯注,反复算计着……足足算了几个时辰,贾添忽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
可修士们都还能动……就算这道“乾坤一掷”力量再怎么可怕、前进之势再如何不容改变,就凭着它现在的速度,也休想能够伤到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很有些熟悉的声音,散漫里带着几分倦怠,从半空中传来:“不用着急,天上那股力量,打得不是你们。”
苦乃山的正邪恶战,对贾添来说,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由此他来到苦乃山,正如曲青石所料,他要来相助正道,借正道力量,除掉梁辛等人。
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不偷这个,我就在这呆会,成不?”
梁辛从未见过这么慢的神通,甚至不比一只雏鸟飞得更快。但速度虽慢,前进的气势却绝无阻挡,就仿佛一个心意决绝的死士,正手握理解,一步一步走向已经瘫软在地、无法再逃的暴君。
梁辛这一路人马,也不用再等首领号令,同时发一声喊,用出所有的力气,互相搀扶着,催动法术,向着前方拼命飞驰,以求逃出乾坤一掷笼罩之地,梁辛护在同伴身旁,口中长啸不停,为二哥指引方向,目光却始终盯在高空里仍不断汇聚、翻腾厚重灵云。
www•hetushu•com.com长春天喘息粗重,偶尔咳嗽几声,有血喷出来,染红了掩口的衣袖;
要灭掉日馋一伙,就只能贾添亲自出手了。可身上压着大眼、邪井两件大法术,日馋的阵容又鼎盛惊人,贾添全没把握能对付他们。
他一直以为,梁辛会完全继承“先祖”遗志,去做一个匡护中土的英雄,把对付下一次“浩劫东来”,当做顶头大事。即便梁辛不为自己所用,至少也不会和自己为难。
随即贾添一跃而起,身形闪了几闪,消失在大山深处……
正如贾添所言,“乾坤一掷”并未打向梁辛,而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缓缓地移动着。
青墨同时喊道:“哥哥保重。葫芦师父,也要保重。”
郑小道咋舌笑道:“好家伙,居然是镇山,这里最近几年算得上‘天下第一是非之地’,贾添也不怕不吉利。”
原先弥漫于大阵中每一个角落的祥瑞气息,裹挟着厚重灵元,在阵偈的催促下,凝华成一道道七彩长虹,从地面扶摇而起,向着天空升去。同时大阵所控的百多里山地,同时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就在铜头从阎罗殿门口转来转去的时候,老蝙蝠七人来到了镇山脚下的密林中,风习习伸手遥指漆黑一片的山顶:“邪井就在那上面,我探得到气息,绝不会错。”
不是乾坤一掷,更不是什么邪门神通,而是夜。是黑天。
三天时间,“六趣三返”终于结束,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乾坤一掷。
两位活佛均告脱力,一个脸色苍白如纸,一个面皮殷红似血;
“六趣三返”即将结束之际,也是阵中杀劫最为狂躁的时候,几乎每个瞬间里,都有百多道宗师神通轰袭而至,梁辛护不住所有人。
断喝之后,曲青石又复大喊:“辗转将至,逃时引啸。”
铜头想了想,不耐烦地挥挥手:“离我远点。”
琼环坐在哥哥身旁,脸上仍带着玲珑面具,时刻围绕在她身旁的血狱却消失不见,她所剩的力量,再不足以维持血狱了。跨两和弦子干脆已经沉沉昏厥;
阵偈。
同伴被一批一批地引入飞舟,梁辛在一旁守护,急得咬牙切齿,天上的大力随时都会打下来,跟阎王爷抢时间的事情,实在太让人心惊肉跳。
贾添去了苦乃山。他已经容不得“日馋”了。
这就是乾坤一掷,一道不过百丈长短,毫不起眼的乳白色光芒,看起来,很有些像骸骨老兄留下的长绢。轻飘飘的,飞得虽快,却好像混不着力,随便一阵风都能把它吹散了似的。
坐www.hetushu.com.com在地上的梁辛,盯着那道白光移动的方向,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发出了一声怪叫。
就在此刻,“阵偈”陡然扩大万倍,从婴儿喃喃倏地变成了凄厉、嘹亮的厉鬼哭嗥,似一把尖锐钢锥,狠狠戳进了所有人的耳鼓。
老叔是“浮屠门生”,要是不计较性情,他绝对是天下第一流的凶猛鬼物,对丧物尤其敏感,根本不用发动灵识,就知道司天监中藏了一窝小鬼。可问题是,“司天监”是藏匿邪井的重地,贾添也好、妖僧也罢,都绝不容小鬼在此处藏身……果然,司天监早已人去楼空,一派荒芜,根本没有敌人,更没有邪井。
“说我胡说?”贾添笑了,并没去回答梁辛,笑声疲惫的很:“一直都把你们看得太高了。”
众人都笑嘻嘻地点头,不料正要启程之际,老叔突然“咦”了一声,似乎有所发现,随即也不嫌腌臜,合身趴伏在地,爬来爬去,又是听、又是嗅、时而还搓起些泥土放进口中仔细品尝……
与此同时,贾添的笑声再度响了起来:“梁磨刀,明白了?”
如此缓慢,它根本就谁都打不到。
就在此刻,曲青石的声音从远处清晰传来:“老三,逃。”大阵的桎梏已经消失,巨力却仍在凝聚,此刻要做的就是……逃命。
“贾添?”梁辛眉头大皱,举目望向声音来处,茫茫大山阻隔,又哪看得人。
从始至终,贾添都算错了一件事——梁一二对梁辛的影响。
铜头正靠在赑屃负碑上昏昏欲睡,蓦地眼睛一花,一个长着“仿佛千万个碎片拼起来的脸”的怪人出现在面前,铜头立刻跳了起来,沉声喝问:“偷神碑么?不行。”
在围着大阵所在的百多里反复转了十几个圈子之后,贾添基本摸索出了“六三一”的阵意,便不再乱转,而是从山中找到一块巨大石屏,以指做刀写写画画,列出一道道法术原理,埋头苦算,想要找出破阵契机,把自己那些未来的先锋将、大元帅解救出来。
众人尽数大喜,跟在老叔身后,沿着贾添“走井”的痕迹,一起追了下去。不过,贾添的法术精深,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老叔追踪起来,速度也实在慢得可以。七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刚刚离开京城。
几位修为精湛的大首领尚且如此,更毋论队列里的正邪修士,将近三成弟子身死,剩下的几乎人人挂彩,伤势轻重不一。伤亡,基本都发生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时辰。
仅仅是“感受”了一下那股力量,就让恶土身、嫦娥力的梁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