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册立的皇后娘娘薨后,宫里品阶最高的便是元华贵妃,更何况,她还是大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
一柱香后,王府头门又开了,方才那拔进去选拔的人陆续走了出来,从面上倒看不出悲喜。也对,这点儿事都能表现出来的,自然不是管家之才。暖歌暗自定了定心神,决定也装蒜。跟好了队伍,刚好轮到她这拔进去。
现在她戴着的,就只有程少陵送的琉璃小沙漏了。少陵说过,若是要找他,就去京城的李将军府。她本也打算去的。可自己成了朝廷钦犯,破庙里的大叔说,连她的猫猫狗狗都是死罪,那如果见了程少陵,岂不就给他也带来危险。
昨儿个在荐行偶然听到了怀献王府招管家,暖歌心里眼底都不由得大放光芒,好机会啊,王府啊,哪个捕快敢进去?管家啊,谁见过管家亲自干活儿?
头门、影壁、回廊、二门、园子、回廊……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的路,终于到了选拔管家的地方。
仆人的回答应证了他的猜测:不见了。
“那个是……人还是鬼?”年纪稍长些的男人惊魂未定,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指向外面。
原来的管家年纪大了告老还乡了,其实本可以从一众家仆中选拔个上来。偏偏宫里的元华贵妃不放心,亲自派了人来审视,觉得现有的那些个家仆一个也扶不上台面,于是决定招个能干的人来打理,待遇异常优渥。
于是她冲出来,抹了自己一脸灰,然后跑掉。
晚上,纪墨染在山海郡最好的酒楼宴请宾朋。暖歌头疼,不去。
到了京城之后,盘缠也花的七七八八了,住客栈目标太明显,通常官府抓人不都得从客栈找起咩?住城外破宅破庙什么的吧,又实在是受罪。
“谁不说是呢,唉,通缉犯的画像贴出来了,是……”
其实暖歌觉得,这个时候的夜空应该响几声震雷,最好再下点倾盆大雨什么的才能衬托出她此刻近乎于悲壮的心情。可没有,夜空上的星星比平时还多和-图-书、还亮。小树林里偶尔会有夜虫鸣叫,还有她经过之处小树枝被踩断的脆响,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世间万物都不会因为她情绪的变糟而变糟。最近这几天,她给娘亲写了好几封信,乌鸦也带回了娘亲的回信,可跟前几封一样,仍旧不靠谱的厉害。比如她问娘亲下一步该怎么办,娘亲给的密电码,用《银瓶梅》翻译过来却是: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和海角,明年京城来相会,共祝福天启好啊天启好……
“没看啊,为啥事通缉,杀人?抢劫?”
她只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几句话:“毁了圣上钦赐的东西、九族死、猫猫狗狗都得死……”
在纪家正式接管商学院的最后期限前,暖歌安安静静的呆在学院里,没有反抗,没有吵闹。余泪安排了人盯着她,她也并不在意,只会用大部分的时间,拿了本子去记录下商学院所有的院训,所有之前毫不起眼的细节。
紧了紧身上背着的小包袱,想了想,又从颈间取下女儿墨仔细包了几层,塞进袖间,香味没了,应是不会被别人注意到。
“啊?这都要诛九族啊?话说啥叫九族。”
还是再等一等,等风声过去,等一年就好……
“哎哎,你别插队啊。”家仆不满意的指着那年轻人说着,这年轻人看上去甚是矮小,明明衣着打扮是个男人吧,可眉眼皮肤清秀的倒像个大姑娘,若不是还蓄了两撇小胡子,真是娘娘腔了。这种人怎么可以当上管家?家仆先就有些看轻了他。
不是个厅堂,只是露天临水的一个大凉亭而已,暖歌倒觉得和自己的松石学斋有几分相似,对这个怀献王府顿生好感。
话音未落,破庙里歪歪斜斜的菩萨木像后忽然钻出一人,身形颇瘦小,直直的冲向火塘边抓了一把灰土便往脸上抹了抹,还没等八卦的那两人反应过来,便迅速的跑出破庙,消失在黑漆漆的小树林里。
众人皆点头,暖歌也装模作样的捻了捻了胡子,https://m.hetushu•com•com斜了斜嘴角。那大丫环环视过来,便多瞧了暖歌几眼。
酒过三旬,纪家家仆慌里慌张跑进酒楼报着:“商学院失火了,烧了大部分的书,院训,最重要的是,头门,以及头门上挂的端端正正的皇上亲赐匾额被烧的墨漆一片,成了烂木一块。
没错,年轻人是暖歌。小丫头女扮男装,一路蒙混着走到了京城。她觉得自己现在是朝廷钦犯,不能害了程少陵,可是又实在是想他,也担心他,担心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离开了山海郡。这事儿弄不清楚她实在是不甘心,况且连娘亲也让她去京城等一年,于是便干脆来了,准备摸清楚少陵的行踪之后,在远处偷偷看一看他,确定他没事就好……
汗,这什么跟什么啊,难道是让她去京城?难道明年娘亲和爹爹也会去京城?
她按时吃饭、睡觉,甚至还如照的授课、读书,似乎正在慢慢的接受着商学院转手的事实。在纪墨染带着亲信来商学院商量整改事宜的时候,偶尔会去松石书斋,坐着看她习字。可他们之间却再无交流,连眼神上的都没有。
好吧,这两个闲聊的八卦男人知道钦犯是方城的卖瓷人。看过通缉榜的百姓也都知道要抓的钦犯是卖瓷人,可是……暖歌不知道。
怀献王的名讳是言慈允。当今圣上膝下有两个皇子,十六个公主。他排行老二。小时候倒是有一度极得圣上宠爱,可惜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落下了腿上残疾,只能以木轮椅代步,再加上生母身份低微,只是小小宫女一名,在慈允残疾之后便得了抑郁之症,不治身亡。
“谁知道他跑什么……呃,我们继续说我们的,你刚才说通缉犯画像出来了?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纪墨染手中酒杯落地粉碎,他只问了一句话:“暖歌在哪里?”
母亲死了,自己又残疾,更谈不上任何的家族势力,这样的二皇子除了整日守着自己仅有的王府,又能有什么施展呢?
王府挺大和图书,暖歌只敢以余光扫视,生怕在仆人面前露了怯。好在这几个月从山海郡到京城,多少也算是历炼了下,步伐举止模仿男人还是有了几分味道,至少胡子嘛,两钱银子在天桥底下买的,好用,很好用。
怀献王府从一大清早开始就少有的热闹。说它少有,是因为平时的怀献王府真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她一点不后悔自己烧了商学院的东西……其实她并没有烧掉匾,而是藏了起来。头门上那块烧变了形的是假的,就是她找来的替死匾而已。真正的钦赐匾已经埋在了娘亲和爹爹从前最喜欢的一个小山林里,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可能把商学院重新夺回来。娘亲教过,敌进我退,那么便退,有得退就退,养精蓄锐。对,就听娘亲的话,去京城!
人还真多,除了已经拿了号牌的,门口还黑压压的等了一群,所以说银子真是个好东西。家仆大略扫了几眼,嗯,来的人都颇为年长。呃……除了从街角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拼命的挤进队伍中的那个年轻人。
家仆怔怔的听着年轻人的话,一字一句的琢磨,没听懂,可也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好,心里便有些虚了,不管怎么样,能说出这么长的道理来,一定是有学问的啊,不可轻视啊不可轻视,自古英雄出少年,难道说这年轻人也是个人才?
“这位姑娘,小生没有荐纸”暖歌施了一礼,“荐纸这个东西,是浮云,小生空手而来。”
“都不是,听说是毁了圣上钦赐的东西,这可是死罪,搞不好要诛九族!”
那年轻人倒也不以为忤,擦了擦汗,不慌不忙的正了正衣襟,“这怎么能叫插队呢?插是什么意思?插,本身是一个动作,是指直入。我是直入的吗?我拐了多少个弯绕过多少个人才进来的你看到了咩?队又是什么意思?队,本身就也应该是有序的,或纵或横的序,可这里有队吗?如果有,我只能说,这个序不长,但很粗。所以,我没插队,我只不过是从本就存在着的缝隙之间https://m•hetushu.com.com,巧妙的走了进来,站在了一个比较好的位置而已,而已。”
即不想受罪,又不想花银子,又安全的办法吧,莫过于躲在哪个大户人家里。当丫环?不会做饭,当小厮?不会干活。
“呸呸呸,不是我,是那个钦犯!真是够倒霉的,皇上亲赐的东西也敢不好好保管,活该!”
老天果然不会因为她是穿二代就宽待于她,暖歌再次坚定了自己从娘亲和爹爹离家起就明白了的道理。
“请各位排队,排好了拿着号牌再进,十人一组。”怀献王府头门的护院家仆把小木头号牌一个个发给排好队的人,颇客气,自然了,里面说不定谁会是王府未来的管家,可万万不能得罪。
“你今儿看到没有,城门的榜上悬赏通缉朝廷要犯。”
“是人……吧。”年纪稍轻的也吓的不轻,目瞪口呆的勉强回应着:“住在这里的小乞丐?”
“浮……云?”大丫环怔了怔,这个年轻人相貌倒是今天看的所有人里最俊秀的,可当管家是不是太年轻了点,况且连荐纸都没有。
家仆狐疑了一会儿,淡定的咳嗽几声递了个号牌就离开,决定无视年轻人插队的事实。
“诸位先生想必都是有管家经验的,荐纸可是都呈上来了?”大丫环边说边数着手中的各人荐纸,怎么数都少了一份。
总之,很好很复杂……
“是男的,不是山海郡人,方城的,家里好像经营瓷器,把个皇上赐的瓷宝给碰碎了。”
终于到了正式移交的日子,就像当初的商学院庆典日一样热闹。暖歌一直站在头门前,安安静静的看着热闹,看着纪家的人进来指指点点,看着学生们对着纪墨染恭敬的称呼:纪院长好。
“诸位先生可都准备好了?”一个看上去很端庄的,大丫环模样的姑娘脆着声音问着。
虽已近了初夏,可破庙的晚上仍旧是有些冷的,倒也不需要棉衣了,点上火堆取暖即可。此刻便是,碎砖烂瓦的搭起个小小的火塘,火塘上还热了罐汤粥,旁边围坐两个壮年汉子hetushu.com.com,暗红的火苗影子映在二人脸上,一脸的八卦。
当晚,山海郡城东破庙内。通常情况下,在外面赶路的银子不宽裕的人露宿都会选择破庙。一是庙再破也供了菩萨,相必不会闹鬼;二来好赖也算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啊?败……也算啊。”
“敢想、敢做、敢败。”
“可……可能是。不过他跑什么?”
朝中大臣自是会见风使舵,于是怀献王府在京城就一直是个清清冷冷,又古古怪怪的所在。可今天却热闹了起来,原因只有一个:聘管家。
“自然。敢想,说明小生创意非凡;敢做,说明小生行动力非凡;敢败,说明小生心胸非凡,失败乃生成功之母,一个连母亲都不认的人,如何为人?”暖歌极认真的说着。
“三……敢?”
山高水长,数月后,天启朝京城内。
可那又怎样?
年轻人自然更加的淡定,号牌拿的稳稳妥妥的,无视旁边的人怒目看他的事实。只在心里狂喜:所以说出来行走江湖,掌握必备的道理是多么的重要啊!
纪墨染并不急,这需要时间,他知道,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时间让暖歌明白,他接管商学院,是好事。至于雷小菊院长,等她回来了,他会亲自解释清楚这一切。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九族……就是你,还有你家邻居,你认识的猫猫狗狗什么的全都得死!”
“哦……”
于是乎,暖歌便出现在王府,并成功的挤进了队伍之中。话说回来,想当管家的人还真多,暖歌眯了眯眼睛,深感压力巨大。
“在这里的人,有生来就是当过管家的吗?没有。”暖歌笃定而又温和的说着,轻抬手、缓步走,伴随着悠悠暖风、花香、水声,倒是蛮潇洒的派头,“正所谓,给我一个机会,还你一片天空。小生我虽没有经验,可胜在三敢。”
对此,怀献王言慈允并无异议。通常,元华贵妃的话,他都会听,自他生母过世之后,宫里唯一对他“好”的娘娘,也就只有这位元华贵妃了。
说者慷慨激昂,听者痴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