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篇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第九十六章 生死谈笑间

渺渺道:“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快回去睡会儿罢。”
死心眼的家伙!陆渺渺心里想道,看你在战场上的行事作风,怎么想都是个精明的,却在这方面如此不开窍!她忽然间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潜到东方氏家族中去,把这个解除诅咒的法子弄明白。
渺渺见他脸上刹那间显出了一种拒绝的神情,便知道问得不妥,正想再找点别的话题岔过去,却见三十六忽地又笑道:“少司命,萧大人他,待你可真是如胶似漆。真真看不出来,他居然是这种性格。”
“东君家中可有妻儿?”渺渺岔开话题。
萧四毫不顾忌他人的眼光,指尖轻轻一抬,戳中她的额头,正色道:“小看我!”
多了两个人的帮忙,疗伤比预计的早结束了不少。这一阵忙碌下来,虽然很是紧张,人却是快冻僵了。几个人打算一起去县衙里烤烤火,还未待出得大帐,却有飞骑来报,将秘密的文书送到了东方三十六手中。
在战场上,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好起来,那就只能被淘汰,淘汰的结果,就是死。
三人便一道起身,去了另一座营帐,又投入了疗伤的工作。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陆渺渺将长发在头顶一束,挽起袖子,取出金针药袋,便也投入了治疗。
三十六道:“其实,可能是有的。但是那个法子,宗家和分家的祖上一同看了,都说是违背人伦,而且不可能实现,所以就将它封印了。我也并不知道那个法子是什么。”
萧四颔首。三十六差人去叫曹允和其他将领,不和-图-书多时一干军中主将,加上毫无用处的陆渺渺,便集中在了县衙的大堂。
这就是战争。战争就意味着鲜血,意味着生命的流逝。刚刚进入营帐的时候,还有一个小伙子赞她美貌,冲她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可是转眼之间,人就没有了。再好的医者,也有难以挽救的生命,更何况,难以挽救的生命那么多。
三十六看了,神色微变,转身道:“萧大人,可否到大堂议事?”
三十六愣了一愣,道:“没想到你关心的是这些。此事没有什么可瞒人的,不知是祖上多少代之前,大概是分家做了一件对不起宗家的事,宗家的一个女疯子以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为代价,在分家的男丁身上下了这样一个咒。从此以后,分家的男子,真的没有人能活过二十八岁。时间久了我们也习惯了,分家男儿,早早便要娶妻生子,早早从军报国,以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为荣。”
“宗家与分家祖上有这等的仇隙,现在仍能如此融洽地相处,就像一家一样?”陆渺渺感到大为奇怪,要是放在别家,早都反目成仇了,这东方氏也真算是一代奇葩。
曹允道:“既然及时探知了此事,不如先下手为强,到陈桥村设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两天前与东方四十一的一战,使临淄守城军士伤亡惨重。兵营里专门辟出了一片地域,用以安置受伤的兵员。头一天陆渺渺跟着萧四在外面跑了一天,东方三十六却是花了一天的工夫,带着东方氏分家的几个人和-图-书,处理了大部分人的伤创。但是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一天时间仍不够用,救人如救火,所以今天就连陆渺渺也叫来了。
渺渺这才发觉,身上果然有点冻僵了,便接过碗,喝了一大口,一股暖流直沁肺腹,全身立时舒适了很多。
渺渺唯一的一次给士兵疗伤,还是在宜都郡斗技大会测试的时候。那一次主办方选来的伤兵,伤都不算重,时间又紧张,所以治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真的战场就大不相同。看着营帐中横七竖八卧着的受伤军士,那是各种情势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有肢体残缺的,有眼珠掉出来的,有肠子淌出来的。饶是渺渺见多了危重病人,这么多模样惨烈的人类躯体凑在一起,还是令她感到心中慌乱,几欲作呕。
“喝一点,暖暖身子。磨刀不误砍柴工。”三十六言道。
渺渺愕了一愕,回头看时,却是萧四一身白衣,翩若惊鸿,远远地走了过来。
“少司命,你可听说过夺魂大葬?”三十六面上的笑容甚至都没有收敛,“分家所中的血咒便是这个。夺魂大葬,是将人的魂魄,直接从体内拖出来,强制送进三界门。没有了魂魄,人自然就是猝死。我们如果不能死在二十八岁前面,那么二十八岁生辰的当日,我们身上就会自行发动夺魂大葬。说起来,死得倒是很干脆的,很快,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东方三十六闻言便蹙起了眉头,还未待发话,便听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言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一和_图_书把火烧了村子,你倒干净,陈桥村的村民,后头你倒要往哪里安置?”
陆渺渺十分惊讶:“你们明明知道有解除的法子,却不想知道是什么?”
渺渺抬起头来,见是东方三十六微笑地望着她。碗里装的是热米酒,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
也不知忙碌了多久,一忙起来,也就忘了时间。好不容易将这片大帐中最后一名伤兵的伤口处理完,渺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却发现有人将一只热腾腾的碗递到了她的手中。
三十六赞赏地言道:“我方才仔细看了,少司命果然好手法,难怪东皇太一如此重视。”
没想到话题岔得不好,这一下三十六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只淡淡地言道:“没有,我不打算考虑这件事。”
东方三十六身上未着戎装,而是一套紧身便装,便于活动。他的身边带着两男三女,年纪都不大。几个人一进了帐子,当即便投入了紧张的治疗工作。陆渺渺敬佩地望着他们,只见他们手脚麻利,用极其特殊的方式和药品处理着伤口,直接、有效,治疗方法甚至有点霸道。但是,确实是最快、最见起色的方法。
东方三十六暗暗地观察着萧敬煌。这个人作为将帅,从前就在他的心中有相当的份量,接触了之后,那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便更加强烈。本以为就医疗而言,他充其量只能打打下手,没想到,连这个他都做得干净利索,有板有眼,哪怕是以军医的标准来衡量,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便另有将领道:“正是。恰好今日风大,适宜在村内设和*图*书下火油,待敌深入,便以火攻之,定能大获全胜。”
说话的正是监军事萧敬煌。
陆渺渺见他在旁边坐了下来,便一边呷着米酒一边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担心着。前些日子听萧四……听萧大人说起东方氏分家男子的诅咒一事,不知是否方便提及?是否有解除的法子?”
三十六道:“既然祖上说了是违背人伦的,还知道它作甚?”
若不是一刻也割舍不得,他身份尊贵,又并不擅医,何必到这里来费心做些打下手的杂活?
萧四挑开帘子进了大帐,见渺渺和三十六正坐在一隅,端着酒碗说话,便凑过来一起坐了,笑道:“听说你们都在这里给军士疗伤,刚好我手头的事也做完了,就过来瞧瞧,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原来,是东方三十六安插在敌军中的内间传来消息,说是今夜东方四十一的一部要到临淄西南的陈桥村劫掠粮食。看来,上次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敌军粮食有些吃紧。
“如果说,到了二十八岁,会怎样?”
这,能叫做不懂医?他做的几处骨骼接合其实是有相当难度的,但却接得出人意料的准确,如果不是对人体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根本不可能做到。听说,此人是寒门出身?那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这样的学识和技能,以他的年龄和出身,该是不可能实现的。简直,不像是人类。
国医馆的东君,就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地谈论他不久后就会来临的死亡。不知他已亲眼目睹了多少亲近之人的死,不知他真实的心情又会是如何。总之和图书,这一切让陆渺渺有一种非常悲伤的感觉。
东方三十六的精神完全集中在伤患身上。他的动作迅速而有力量,有时会引起军士的阵阵惨呼,但是处理得又快又干净。也许军医的治疗方式就是这样的,他们将一切建立在一种信念上,他们相信将士不同于常人,有着出色的意志力和忍耐力,所以并不太在意疼痛的问题。东方三十六作为医者的模样,严肃而认真,神情充满悲悯,很难将之与战场上挺枪杀敌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难道,就没有破解的法子么?”
东方三十六哈哈一笑,道:“不是我分家做了对不起宗家的事么,既然做了,该承担的便要承担,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其实知道死期也不错,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没有时间拖延等待,活得倒比他人快意些。”
正月严寒,血水在地上冻成了冰。军士受伤后身体衰弱,不少立刻便发起热来。当然其他季节也不会好,如果是夏天,伤处就会化脓,有的还会生蛆。
翌日清晨,陆渺渺便在东方三十六的带领下,到营中去看望伤兵。
渺渺的特长是诊断、针法、缝合、接骨,这些在伤兵身上恰都大派用场。在战场上身负重伤是不幸的事情,但是现在能遇上一位如此美貌的小娘子,将金针往伤口周围一刺,疼痛居然一下就消失了。她利落地缝合着伤口,接续着断骨,包扎,敷药,简直像是慈悲的仙子下凡。沙场将士毕竟是些慷慨豪迈的男儿,乐观地无视了身上的创痛,一时间便赞美之声不断,拿一片溢美之辞淹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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