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开学

赵初年淡淡地问她:“我看到区号,你正在洛州?”
其实她何尝不清楚,经济上的彻底割裂是最初的割裂。赵初年不过是在很清楚地告诉她:我会如你的愿望,永远消失的。
“那是你应得的。”
“不了,不了,沉雅姐也怪忙的。”孟缇心里有点微妙的犹豫,及时制止,“那我给赵家打电话吧,他们家那么多司机。”
唐行之好奇地问她:“你怎么独自一个人在洛州?”
她先跟王熙如在网上聊了聊,简要地把丁雷的事情一说,王熙如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但是我还记得。”孟缇斩钉截铁地回答,“她出车祸那天早上,一直抱着我哭。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她还跟我说了一些话。很多话我不懂,大部分也都不记得了,但有一句话我印象颇深。她说的是:‘妈妈没办法照顾你了,你以后要乖乖的,听爸爸的话’……母亲是被人逼死的。”
“你比我大了这么多,连我都能发现的异样,你会毫无知觉吗?”
——不是的。熙如你不知道,我的过去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记得的事情不多了,但我很确定,我的父母很爱我。只有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利用我。他们爱我,也是我为什么出生的理由。
赵初年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手心都是汗。
唐行之对她给予了深切的同情,“真倒霉啊,我之前也被人偷过一次,完全理解你的感受。证件都丢了吗?”
一时间世界都安静了,只有秋蝉嘶鸣。
疼痛,她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甚是都学到了求生的本领,抱着自己的头滚到一边。但她最后一丝理智还在,不论男人怎么毒打,她都不吭一声,男人看着她躺在地上气若游丝,才终于收了手。
孟缇随口问他:“你学医学的具体方向是什么?”
孟缇觉得好笑,“你想管我?你凭什么?”
沈林微微沉思着开口,“昨晚,我舅舅打电话跟我说了这事,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可以不在乎赵初年,但没有办法不听他的话。”
她刚打定主意,发现有两辆车停在她的旁边。
孟缇静了两秒,莫名地笑了笑,回答:“谢谢你,我知道了。不打扰你了。”
周末是学生们的好日子,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谈恋爱。杨明菲正和化学系某位师兄关系暧昧,周末时两人自然一起出去看电影、逛街、唱歌,直到深夜方归。宿舍的其他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有男朋友了,就在本市工作,她平时都会经常住在那边,周末更是不见人;另外一个则是本市人,回家去过周末。
“啊,我明天就来。沈先生,我想麻烦您一件事。”
“我是法学硕士。”
她回数学学院找宋汉章,却在学院外锁车的时候看到某个意料之外的人,微微吃了一惊。
“好了,既然如此,那你我就言尽于此,你给我的东西,麻烦你收回去。”
“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你不能违背承诺,我不怪你。”孟缇静了静,“你毕竟受了二伯的恩惠,但我没有。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孟缇看着玻璃橱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低低笑了起来。
反正他们之间可说的话不多。
那些孩子戒备地看着她,又缩成了一团。
王熙如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他有钱,你不要担心。”赵伯光递一个眼神,佣人收走了她的餐盘,换上新的,“如果没钱的话,他也白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
这一带是学府区,附近高校蛮多,车子经过某一所学校的大门时,他指了指,“我前年从这里毕业的。”
孟缇耸肩,“我觉得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事。都被说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我养父母挺好的,完全没什么遗憾。”
“关于我父亲,资料我都看得差不多了。”孟缇清了清嗓子,极费力地说,“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调查一下我母亲?……您不要奇怪,详细的情况等我亲自跟您谈好吗?……好的,谢谢您。”
“你要跟我对着干的话,大可以试试看。”
不过三言两语,亲切之感竟油然而生。孟缇笑眯眯道:“嗯,我们搬走都十几年了,难为您还记得我。”
“查清十几年前的事情,恐怕很难吧?”
她咬紧了唇,一个字不说。
吃饭的桌子靠着小窗,平时折叠起来,需要的时候就打开,他们没有什么客人,但邻居很多。他们夫妻两是这里最年轻的,经常有人来串门,也就是为了看他们一眼,或者感受这间温暖的屋子。
孟缇指着书包上的刀口展示给他看,半真半假地说:“我来找同学,在公交车上被人偷了钱包和手机。”
唐伟东很了然地笑了笑,表示同意,“是啊,他们是高级知识分子。”
黑漆漆的夜里,远处才有一盏路灯,她虽然害怕,但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到路边,她攥进手指,记得这条街的路边有个小摊子,可以打电话。
赵初年说:“我去找医生。”
老头子也呆了呆,拍了拍身边的老太太,懊恼地说:“哎,哎,看你这嘴。赵丫头啊,你爸妈在世的时候求我们不要说的……”
跟两位老人道了个别,她擦干了泪准备去火车站时,才发现背上的帆布书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钱包和手机都不翼而飞。
孟缇取下耳机,在键盘上敲了数行字过去。
赵初年大概是捂住了话筒,声音小了很多,但孟缇还是隐约听到“好啦好啦,快开车啦”的话。
孟缇简单放好了东西,都来不及休息便风风火火出了门。新生开学,要做的事情总是不少。
孟缇没想到他居然抬出这样的理由,就像被人灌了一壶黄连水,苦不堪言,“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让你到处跟别人暧昧了吗?”
虽然孟缇没有洁癖,但也觉得极为不能适应,被里面的灰尘呛得倒退两步,她看到楼梯口有把扫帚,便捡起来用扫帚拨开蜘蛛网,一步一步地前行。
这样熬了近一个月,人贩子们也憋不住了。看着作为商品的孩子们越发骨瘦如柴,他们下了决心破釜沉舟,改变交易地点。
她慢慢有了主意,试着跟孩子们说话,计划着集体逃跑。外面的看守有的时候只有一个男人。十几个孩子虽然很多时候被绑在一起,但吃饭的时候都是解开的,只要他们约好,一起逃跑,那就大有机会。
孟缇诧异之余还是点头:“找到了,您二老怎么问这个?”
孟缇想,这家人的关系也异常复杂。
赵初年的呼吸在电话那头响起的时候,她再次低语,“你跟张纪琪在一起?”
这也是她所希望的,她也这样劝过他。
平大是个没什么架子的地方,院长办公室大门虚掩,就算是普通学生,敲门之后也可以进。
赵初年提及这些往事,孟缇哑然了片刻,没有反驳,冷着眉目瞥他一眼。她取下肩上的书包,在若干本数学专业书中抽出一个文件袋扔还给他。
吃过午饭她打电话给学校,凭了一点以前的关系了解到赵初年完全没有辞职,下学期的课表都已经排好了。她顿时不着急了,学校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到了那个时候,总可以找到他的。
从她失踪后的第二天开始,市内在严打人贩子。在那些人贩子经常出没的地方都有警察,而且似乎全市都在找一个孩子。人贩子收敛了许多,许多交易都不敢进行。
孟缇陷在往事里出不来,也有点恍惚,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啊,我现在也养不起你。你找个地方生活吧。”
只要他愿意,哪个女人不围着他团团转?孟缇想,校外是张纪琪,校内还有个戴昭阳,真是左右逢源。既然他那么没节操又换人了,显然她也不需要太好的涵养。
孟缇随口答:”不仅仅是似曾相识,我在这里住过啊!“
“他给你的那部分,这么多年他都没动过,给了你也不会影响到他什么。”
她拼命摇着头,心里很清楚,只要承认,自己就会被悄无声息地杀掉。
抓住她下巴的男人说:“会不会在找里头那个丫头?叫赵什么的?我看电视上的照片挺像的。”他摆弄玩具一样扳着她的脸仔细左看右看。她的脸被打得红肿,又因为长时间吃不好睡不好,早就面目全非了,一时间难以辨认。
“准确的说不是我,我不过是利用了那把火。五个孩子,剩下的四个太胆小,不肯跟我跑。我不怕被烧死,跑过外面那间起火的库房,找了根棍子打掉了锁,逃了出去。那时候是晚上,我一个劲儿地跑,我不在乎是不是有人来追我。我只朝着光亮的地方跑,我想你和爸爸在那里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在医院里。
对比她的愤怒,赵初年显得很镇定,“是你说我不健全。”
她想来想去终于确定钱包是在公车上被偷走的。那时候她抓着公车上的吊环,生怕坐过了站,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她努力地书包里翻了翻,试图找出一毛钱来,可显然她失败了。
羞愧和愧疚?
一个距离她最近的小女孩总算有了动静,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七岁。”
这对孟缇来说很容易。她去年一年在北疆积累了丰富的翻译知识,加上功底不错,也就一周时间就翻译完全文。周五的下午,孟缇送打印好的论文给他,宋汉章招呼她一起回家。他就住在孟家隔壁的一栋楼,距离不超过一百米。
这时候父亲醒了一次,估计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只悲愤地、用接近吼的声音说了一句:“二哥,我要死在这里,你把孩子带走。”
“孟缇,不管你在调查什么,马上停下。”
是的,赵初年和张纪琪在一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还是幸福的,因为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儿子女儿都很听话。赵同与教他们读书,他天生聪明,孩子也继承了那种聪明。
过了很长时间孟缇才缓过气来,收住了眼泪,红着眼睛问:“您知道,我妈……我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两位老人面容和善,头发苍白,老太他的两道眉毛中还有一颗痣。那颗痣让她产生了轻微的熟识感。
她大概明白自己是被人贩子劫持了,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而来。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担心,而是担心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还有出门寻医的哥哥。
“太感谢了,如果能免费就更好了。”
说话的人是老太太,她和善地问:“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知道了,谢谢你。”
“既然在学校就方便多了,随时过家里来玩。你柳阿姨一直念叨你。”看着她点了头,郑柏常满意地颔首,“说正事吧,小缇,找我什么事情?”
丁雷瞪圆了眼睛,眸子里放出针来,“你不会记着吗?”
她合上计算机,把这个暑假收集到的关于范夜的所有资料一字排开,再次仔细研究。她从赵家搬出来的时候,悄悄地把这个暑假在储物室里发现的一些父亲早年的文稿也带出来了。
她抬头看到四周的建筑废墟感慨,“当年我们一家人住在这里的时候,我还很小,印象中家里总是入不敷出,很穷啊!哪里知道父亲的背后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家庭。这么和图书想起来,我父亲确实是很倔犟的人,锦衣玉食的生活他都不在乎,说放弃就放弃。”
七岁,比她还大了一岁多。她开始发抖,“你知道,他们……抓我们干什么?”
“怎么不记得啊,你们一家在这里可住了十多年,是这么多房客里住得最久的。”老太太兴致勃勃,“再说,你爸妈是住过我这楼里最漂亮的两口,我怎么会不记得呢?你爸爸还写文章,是文化人啊!对了,你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郑宪文很不放心,“我让宋沉雅过来,她你总认识的。”
孟缇有点急切,“不仅仅是这样,他平日里也一句话也不会提起她。”
隔壁的法学专业不错,孟缇称赞,“很厉害啊!”
孟缇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爸爸从这里搬走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孟缇打他的电话,统统关机;在网上给他写信留言,没有任何反应;去他以前住的那栋别墅查看,铁门紧锁,空无一人。
有个男孩举了举手,怯生生地开口:“不是的……她不是哑巴,前两天还让我们逃跑……”
“现在开学了,还住在赵家?”
赵初年翻了翻,是那晚他给她的银行卡和财产转让书,“你随身带着?”
一家人异常清贫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王熙如的迷茫让孟缇本来就头疼的脑袋更疼了,“我欠他一个人情,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好吧。给他打个电话过去,恳切地说对不起,说你现在在国外读书,每天都要累死了,满脑子都是数学公式。你再委婉地告诉他,你们没有未来啊。诸如此类的话。”
不能说如雷贯耳,但她知道这个人。
“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唐行之耸肩,“我现在也准备再去找家律师所上上班,或者去升恒的法律部干干再说。”
“孟学姐,你怎么来文学院了?”
“是啊,我很小的时候住在这里的。”
杨明菲在新生宿舍铺床叠被,收拾东西收拾得浑身发软,好容易挤出点力气跟她聊天。
“我……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两个小时的路,竟然也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车子进入了平市市区三十分钟后,眼看着离学校不远,孟缇这时才挤出个笑,“谢谢你了,我回去请你吃饭。”
赵知予并不失望,她仔细聆听外面屋子的动静。那些男人的吵架,声音很大,她勉强听明白发生了什么。
赵初年没有别的话,只简单回了一个“是”字。
十几年前,这里虽然很脏很乱,三教九流的人都在,但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有人的。现在却是人去楼空。
孟缇摇摇头,把“我觉得你因噎废食”咽下去,换上一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没什么关系。公益律师很难做,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开学后,孟缇搬回了学校,虽然赵伯光让她就住在家里,让司机每天接送,但她还是以“课业繁忙”为理由婉拒了。她花了一整个夏天和赵家人周旋,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了。
“是我。”
孟缇咀嚼着郑柏常的话,小心带上门离开。
但坏人总不会因为她的害怕就消失不见的。有脚步声逼近,她惊慌地回头去看时被人抱了起来,捂住了嘴。她无比恐惧,费力地挣扎,但越挣扎越感觉覆在脸上的手加大了力气。她本就身体不好,视野渐渐模糊。
其实孟缇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说他,某种程度上她和丁雷是同病相怜。
孟缇正想说“我仅仅需要真相”,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另外的声音,是她听过但并不熟悉的女声。那个声音说:“初年,你在跟你妹妹说话?”
“这倒也对,是我忘记了,对不起!”最后的三个字她说得重,几乎要咬破了。“你还是快点跟你的女朋友们好好谈恋爱去吧。”
她躺在墙角一动不动,在小人书中看到的“龙潭虎穴”四个字,现在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您……您说什么?他不是我亲哥哥?”
老人是有看人的眼力的,尤其是两人当了多年房东,看人辨人都形成了习惯。面前的女孩子多半出身良好,想比长大没受什么苦。
她慢腾腾下楼梯的时候电话响起来,她怕是赵家让她回家的电话,忐忑不安中好不容易摸出手机,看到号码,顿时松了口气。
“不知道,我问过,我妈不告诉我。”
她攒了一会精神,坐在路边稍作休息,这里交通虽然便利,车子倒是经过得多,但都跟离弦的箭一样飞走了。这里毕竟属于未开发的郊区,到下午三两点最炎热的时候很难看到人,孟缇有些恍惚地想,如果能遇到警察就好了。或者说,下次不管走过来谁都要跟他接电话,这次打给杨明菲好了。
“我住宿舍了。”
“不用麻烦。这是特殊情况,”孟缇说,“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好面子的。”
有个脸上有道疤的那人叼着烟盯着她,“你叫赵知予吗?如果说是,我们就放了你回去。”
后面的一辆车的后车窗摇下,她震惊地看到唐行之那张阳光灿烂,笑容满面的脸。
“卖去什么地方?”
无数的线头在空中飞舞,孟缇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猛灌了一口,稍微清醒一点。
唐伟东挥手武断的神态和赵同训简直一模一样,“如果让董事长知道我在路上看到你居然不送你回去,几百块钱把你打发了,一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难以想象他居然会威胁她。
研究生的课程跟本科比起来,还是一样的多。大课都是整个学院的,小课每天也有两节,剩下的时间都去老师办公室帮忙。宋汉章的研究生除了她还有三个,两个师兄、一个师姐,都是能干活非常聪明的人。所以宋汉章目前对她这个新生没什么要求,暂时只让她每两个星期翻译一篇他指定的论文。
她那时候那么难过,赵初年跟她说了什么话?
孟缇心里激动,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孟缇喃喃道:“原来他没有出去旅游。”
沈林有些尴尬,跟演员说了几句话,转头看着她,“我们去那边谈。”
孟缇这个暑假跟他联系不多,除了最开始的两趟,后面一个半月,她简直就被赵家系了根无形的绳索。不论她去什么地方,只要稍微有出门的意思,总有人问她去哪里。她一刻也脱不开身。
孟缇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情况一说,问他能否来接。郑宪文的声音立刻一沉,但他没有斥责她,也没有问她这个时候在洛州干什么,“我正在外地,我让朋友去接你,给个准确的地址。”
“为什么出尔反尔?我来寻答案。”
郑柏常怎么都没有想到来者居然是孟缇,亲切的笑容顿时出现在脸上。
孟缇手指都在哆嗦,“没事,没事,我父母都过世了,他们不会怪您的……有什么话,你就跟我说吧。”
“不关你的事情,是我那时候不听话。”孟缇抬抬眼皮,无所谓地耸肩,“哥哥,我说这事,只是希望你干脆告诉我真相,别卖关子。我有一点零星的记忆。我知道妈妈死得很蹊跷,所以我肯定要查到底。你可以找我十几年,我不在乎查个十年、二十年的,什么代价我都无所谓的。你最好还是别拦着我。”
“当然不会,”唐行之失笑,“给你留一个电话,欢迎随时找我。”
孟缇说:“我打扰您了吗?”
孟缇并不生气,生气这种情绪她在火车上的两个小时已经消化掉了,现在多的是“他还真是打算跟我对着干”的念头。
——你要什么,哥哥都会帮你做到的。
回忆那些往事她一点也不好受,把最绝望、最难堪的记忆都讲给他听,受伤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她自己。这种自虐又虐人的行为是那么的愚蠢,蠢到不可救药。她的智商或许恢复到了赵知予的水平,可情商大概已经是接近零或者是负数了。偏偏他也是这样。
“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怕他?”
孟缇腼腆地笑笑,“不关郑大哥的事情,是我不好。”
车子的速度变慢停下,孟缇从车窗里看出去,竟然还在那片准备拆掉盖大楼的民居那里。唐行之说这里也是升恒目前的地产项目之一,是他父亲负责的,而他爸爸觉得他终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特别拉他出来见识一下商场中的各路人马。
“我知道你你说自己被拐卖的旧事是为了软化我,但这件事我绝不会让步,你查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郑宪文顿了顿,“你会给他们打电话吗?我来打好了。”
为了活下去,她之后彻底成了哑巴。她的生活条件比以前更差了,挨打是家常便饭。谁心里不爽就可以给她几下子。日复一日,身上的伤更加重了。
她下意识咬着唇,尝到了真切的血腥味在齿间化开。
多年怀才不遇,他已经放弃了成为作家的念头。虽然每晚依然笔耕不倦,可这时范素素因为车祸去世,赵同与带着两个孩子连夜搬家,这就是《逆旅》里的故事。
唐伟东似乎想了想,才说:“应该是见过一面的,太久远了,所以不记得了。”
“是啊,”孟缇长舒一口气,“这一个月太难过了,我几乎是熬到开学的,真不容易了。”
“既然给你了,你就收着吧,这也是你应该拿到的。”赵伯光不以为意,“用钱来表态,那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临床医学。”
她低声把这个计划告诉每个孩子,但每个孩子都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没有人理她的提议。
孟缇长长舒了口气,走到车门旁边,弯下腰,很有礼貌地寒暄,“唐行之,麻烦你借我点钱吧,我回去了就还给你。”
孟缇的脑子已经一团乱了。
“原来如此,”孟缇随口问,“那公司的事情还是爷爷说了算?”
居然是丁雷。他没有迟疑地朝她走来。那一瞬间,孟缇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露出苦笑还是微笑。
孟缇瞥了两人一眼,“嗯”了一声,转过眸子又看看赵初年,一甩袖子,镇定自若,脚下带风地从他两身边经过。
——长大之后,哥哥一定帮你一只最漂亮的猫。
——好了好了,你放心吧,你的赵老师现在有女朋友的。蠢事我做了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愚蠢第二次了。你还是处理好了丁雷的事情吧,我可不想让他再缠着我了。
想得有些远了,孟缇抚着额头苦笑,觉得凭着自己的智商实在想不出什么,浑浑噩噩的大脑就要罢工了。她坐卧不安,实在按耐不住,拿着书就去了文学院。
赵初年凝视她,就象任何一个老师对待学生,很严厉。
唐行之看来也放松了,前方似乎有点堵车,车子走得不快,他可以分心讲话。
巨大的条幅将这一带围了起来,上书“施工重地,不得擅入”,落款是某某建筑公司的名字。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的一只小猫出现在她的面前。小猫瘦骨嶙嶙的,灰乎乎的,无辜地眼神望向她,似乎在等待一丝怜悯。
赵初年眉目不动地说完这句话,拿起讲义自然也包括了那个文件夹从容起身离开,走前扔下一句话。
“不是的,升恒是上市公司,大部分股份还在爷爷手里。”
她咬着唇,坚持不懈地问:“我刚刚才来……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多大了?”
声音十分狠毒和图书,像刀子一样戳过来。她下一秒就收住了眼泪,哽咽声戛然而止。
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孟缇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在传说中,人岁之后其魂不灭,会在世界上逗留七日。这七日的晚上,这片小小的灵魂会逆着生命的时针捡起自己散落在人间的每个脚印。那些脚印就象花瓣一样散落在大地上、水面上,这一片突地承载了她幼年的所有快乐和梦想。
沈林整张脸开始发光,那是一种含蓄的骄傲,为自己的亲人骄傲,“他叫许文榛,是个钢琴家和指挥家,嗯,也作曲。”
“我之前是公益律师,为未成年人保护工作,提供法律援助。”他笑了笑,“三个月前我手上的案子出了点事,不但没帮到那个孩子,而且还害了他,我就暂时回家了……你怎么这个表情?觉得我很可笑吗?”
“别用反问来回答我的问题。”孟缇不耐烦,“让我放弃调查的话,可以!那你告诉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只要你说了,我马上收手。”
太好了,再也不用牵挂了。
老头、老太太对视一眼,“是我们,你是哪家的孩子?”
原以为丁雷听到她的话会勃然大怒,可他很镇定,“我不会缠着她,我只要问明白她为什么骗我。”
两个孩子自然是不肯跟他走的,强行分离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病人的意志最大,闹了一场后只能黯然离开。
赵初年手指敲了敲桌面,很冷静地说起别的事情,“我的事情姑且不谈,先说你的。阿缇,我既然知道你的计划,就绝不会让你查下去。”
孟缇在对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是啊。”
车上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孟缇跟他打过招呼,就在唐行之身边坐下。
孟缇无奈地说:“都一年多了,你还记得这件事情吗?”
孟缇眼皮微微地跳,礼貌地婉拒,“不要告诉我爷爷,这么点小事没必要告诉他的,我乘火车回去就可以了。”
第五十六章、对抗
父亲晚上的发病让兄妹俩都觉得恐惧,白天他昏迷了足足一天,晚上又高烧。
“很简单,我不希望你调查下去。妈妈已经去世了,你再怎么调查也没办法复生。”
一个又一个孩子消失不见,没人知道他们被卖去哪里。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门内,郑柏常端坐办公桌后,带着眼睛翻看桌上的一份红头文件,旁边还摆着几分。
她的手就那么抽了抽,“你怎么知道我被骗了?”
“我不记得了。”
她还记得兄妹俩急促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奔跑的速度太快,她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自然没办法跟在赵初年小跑,就在路边安心地等。
不对等的感情会带来什么,她已经亲身领教过了。她这个中间人如果当得不好,对双方都是巨大的伤害。
孟缇不由得苦笑着想,完全没有人听她的话,都是喂赵伯光马首是瞻,连遥控能力都这么强。
“他们,要卖掉我们。”小女孩看上去也要哭了,脏兮兮的声音直发抖。赵知予知道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默默握住小女孩的手,听着她颤抖的声音,“前几天还有几个孩子,都被他们带走卖掉了……”
孟缇骑上车就去了文学院,她知道今天是周末,明天才正式开课。她知道在学校里碰到赵初年的机会不大,但还是想去碰碰运气。果真如她所想,这一趟完全是白费工夫,办公室大门紧闭,赵初年确实不在。
“学校就要到了,我要回学校了。”孟缇蔻尔,“如果我有什么法律上的问题,都来咨询你,你不会觉得麻烦吧?”
撕心裂肺的哭声让老太太慌了神,“孩子,好孩子,别哭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孟缇已经想起来了。
唐行之开车速度不快,很谨慎的样子。
孟缇自己也明白,赵伯光在赵家,是牢牢掌握大权的人,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大权旁落。
孟缇挂上电话,跟报亭的大妈再三道谢。
讲述声戛然而止。
但我被打怕了,我每次想开口说话都觉得浑身痛。我在医院的第二天,孟家的父母来看我,他们给我出了医药费,跟医生说愿意收养我。不过那时候,我不相信他们,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只要他们不打我,我可以慢慢等待机会。至于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
“那好,记得回去了给我电话。还有,在路上别乱走。”
而现在,她面前的屋子里空空如也,除了灰尘和空气,什么也没有。
孟缇挤出一个笑,跟她说了句“谢谢”,又顺着路走了一段,知道再也看不清那个报亭才停下来休息。她还没吃午饭,走了三四公里路,又渴又热,人都要虚脱。秋老虎的威力不可小觑。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郑柏常略略颔首,“也可以理解,你毕竟要熟悉新环境。”
现在回去找沈林也不行,大半个城市,会走断她的双脚。
“现在那些孩子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只有我还坐在大学校园里好好跟你说话。你说我聪明吗?”孟缇对他轻轻一笑,“其实我当时只想回去见你和父亲。”
丁雷看着她,用一副“我们都知道你就不用再藏了”的神态开口,“那个赵初年,以前不是很喜欢你吗?还不是说变心就变了。现在跟着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你现在的感受会很好吗?告诉你,我就像你这样生活了足足一年零两个月!”
门忽然开了,一丝光流泻出来,有个男人站在门口,烦躁地对屋子大吼:“哭什么哭?老子一把好牌都被哭没了!谁再哭,我直接礽河里去!”
这种直来直去的问话显得很暧昧,几位演员纷纷看着两个人。
孟缇握着话筒,“我是有问题想问你。”
唐伟东又转头看着儿子,“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这车你开走,先送知予回去。别开太快,记住高速路上小心。”
“出车祸的原因太多了,可能是过马路不小心。”
对她愤怒地指责,赵初年置若罔闻,很平静地移开视线。他现在好像比以前强大得多,不论她说什么都可以冷静应对,连隐忍和无奈都看不到了。
“手脚不干净的话,让警察发现尸体更麻烦!现在管得这么严!”
下楼梯的时候路过教师办公室外的宣传栏,她停下来看着宣传栏上贴的告示,是对上学期本院的优秀老师、优秀学生进行表彰的。她本来是无心扫到,却在优秀老师的名单上看到了赵初年的名字。评语是“勤奋认真,爱岗敬业,无缺席,学生好评多”,就象小学生的老师评语一样。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我要问的是,她为什么会不小心?为什么会神情恍惚?那几天,她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愤怒发泄完后身体却空了,孟缇喃喃低语,“他把钱都给我了,他自己怎么办?他现在的车子、房子、衣服,凭他在学校的那点死工资,哪里够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他都不知道吗?”
还是没有人理她,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恐惧。
孟缇记得,那时候自己也渴望养过毛,那是她从街上捡回来的小猫,希望养在家里。妈妈抱着她说“不行”,说养不起猫。她难过了好几天,还是在哥哥的陪同下把猫放走了。
孟缇深吸了两口气,“……是吗?”
孟缇一怔,回头看到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头、老太太彼此搀扶着走过来。两位老人脚步还算利索,四处走走看看。
那时候已经风声渐歇,他们找来一辆货车,把一群孩子锁在车子的货箱里,一路拉着去了平市。
“母亲要努力工作才能供养起一家人,我记得她摸我的脸的时候,感觉她的手很粗糙,大概手上都是茧……”孟缇微妙地顿住语气,“唐叔叔,你当时也见过我妈妈吧?”
孟缇有些冒火,几乎要踢凳子,“以你的性格,我很难相信你不会查下去。”
孟缇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给他们鞠了个躬。
“哥哥,你觉得赵知予是个随便放弃的人吗?”
——说真的,你生父生母的事情,那么重要吗?我觉得你的过去就是潘多拉的盒子,不论知道了什么,你都只会受到伤害。
孟缇的脑子清楚了一点,人也彻底冷静下来。
孟缇真的就站住了,她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听话。赵初年跟戴昭阳低语几句,她点点头,拿过他手里的一沓试卷,上楼进了老师办公室。
两人一来到僻静处,孟缇就说:“现在可以跟我说了,是不是赵初年?”
“你先上车再说,然后要去什么地方,我们都会送你过去。”
谈不上失望,孟缇甚至想,见不到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能在异地遇到熟人,这是多么令人感慨啊!当然,今天的巧合是在太多,以至于她完全无法对这件事情露出太多的谢意。
孟缇的太阳穴直跳,头痛得厉害,她想自己这是被九月的太阳晒得太久而头晕。
孟缇一个人顿时自由无比,心安理得地独占整个屋子,反锁上门。
她说的是老实话,她住在学生宿舍,功课忙,也没什么钱。猫却不怎么明白的样子,“喵喵”地叫了几声。
孟缇回答完愣住了。她失控地冲出校门找赵初年理论的时候,他应该是看在眼里的,但王熙如是绝不会跟他提起自己的事情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知道具体的细节。
两人都有求于对方,因此互相很有礼貌。可惜共同话题太少,大部分时间二人都坐着看着对方发呆。丁雷干脆去买了份报纸打发时间,对着一盘子薯条,没事往嘴里塞上一根。
道路很狭窄,宽度最多不过三米,到处都是碎片块。道旁黑糊糊的方子一座连着一座,门窗大都敞开着,该搬走的居民,估计早已经搬走了,她抬头看到附近一间阁楼的三层楼的窗户挑着一件红色的小衣服缺了一只袖子,在阳光照暴晒着。
人贩子找了件仓库锁着他们,比那个小黑屋子好多了,至少很高的墙壁上有扇窗户。这一个月来,赵知予头一次见了阳光。
男人对她点头,“好了,别说客气话,先上车吧。”
赵初年沉声道:“我承认,几年前我是准备查的,但没有继续,这是我在二伯的病床前亲口承诺的。”他目光坦荡,说的应该是实情。
果然是这个,孟缇抚额,有些恼火自己为什么还是回母校读研。早知道当时就该考得远一些才好,那就没有这么多找上门的麻烦。
唐伟东颔首,“其实不光公司,所有的都是。”
——不好查,但我知道总有人知道的。
他的母校也是相当不错的大学,跟平大距离不过三五百米。
她从小虽然生活情况,但父母、哥哥没有让她受过一丝委屈,掌上明珠般呵护着她。就算现在没有钱,和父亲和哥哥住在最烂的房子里,吃难吃的食物,但那也是一种幸福。
孟缇怀着满腔的愤怒跟沈林告辞。她前行的道路被赵初年不留情面,干脆利落地堵死了。没错,赵初年的确在采取行动,但是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您二老也曾经住在这里吗?”
丁雷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若有所思,“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也被喜欢的人骗过,所以能够理解我的想法。”
孟缇今天遭遇了太多的事情,完全和*图*书不想说话。
“好啊!”他倒是笑得挺开心的,“其实今天能遇到你也是很巧的。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上高速呢!”
孟缇怎么会轻易放弃!她看了看左右无人,听了听没有大型机器运作的声音,敏捷地从条幅下钻了进去。
“我不可能给你。”孟缇静了静,“抱歉。”
赵同与的经历她基本都知道,加上沈林的一些补充,基本完善了。
赵初年的手机号她记得再熟不过,很顺利地拨了出去。
半小时后,她独自一人下了车,过了马路,来到了那片正待拆迁的贫民区。
她蹲下身,拍了拍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也不嫌弃它脏。
小时候有一次她被烫伤,手上起了一串燎泡,他就抱着她,小心地吹着她的手臂。只要她稍微哼上一声,他就拿着扇子给她扇风,连续好多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就怕她痛。
唐伟东回头看她,就像任何一个长辈那样说:“我给你爷爷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再安排一辆车送你回去。”
孟缇面沉似水地沉默了片刻,手慢慢捏成拳头状,紧紧贴在报亭的玻璃柜上。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妈妈的模样?我连她一张照片都没有啊!”
“你守着爸爸吧。”
店员大妈看着她,注意到她眼皮浮肿,明显是刚刚哭过,她很忧心,“小姑娘,你脸色不好啊!唉,是跟男朋友闹翻了吗?没事,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再找一个就是。”
赵伯光说:“他之前跟我说过,张纪琪约他出去旅游,他打算出去散散心。他大概是打算谈恋爱吧。”
“是,我来找沈林。”
唐行之耸肩,“可惜还是没有工作。”
当务之急只有让人来接,但让人来接也需要电话联系,她现在连打个电话的钱都没有。路上行人也很稀少,大都行色匆匆。
一瞬间,时光倒流。
可她没有等到。一连十几天,他们几个孩子都被关在那件阴暗的屋子里,三餐都是些令人恶心的菜糊糊和面糊糊,没有孩子愿意吃,但又不得不吃。因为不吃就挨打,那些男人五大三粗,打人的时候绝无半点含糊。
唐伟东正拿着手机,跟同行的另一车辆上的人下来说话,听到这话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竟然还记得?”
孟缇没控制好力气,手臂碰倒了茶杯,哗啦碎在地上,那声音十分刺耳。
腿有点发软,她需要扶着布满灰尘的扶手上楼,木质的楼板吱吱呀呀,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她笑得那么明快,唐伟东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也跟着一笑,“那时候你挺小的,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可惜,你爸爸不肯跟你大伯离开,不然你也不会在外流落十多年没有认祖归宗了。”
“他这半个月,差不多每隔几天就来找我妈妈,大概是心理咨询,每次都有一个女人陪着。”丁雷看到她的疑惑,解释说,“我妈不但研究脑科,还是高级心理咨询师。”
赵同与的医生如果是一幅拼图的话,她目前已经大致拼凑起来了。现在她平生最大的疑惑只剩下一个——母亲的突然去世。
孟缇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我在调查什么?”
“给老子听话点!再哭一声,老子打死你!”
“给我说。”
店主和蔼地笑笑,“你打吧。”世上还是好人多。
“我等了两个月,都没有人来。我想,你爸信用一直很好,不会骗我,大概是遇到了急事。我又等了两个月,你哥哥才带着一些人来了,补齐了房租,把屋子里的书和纸全都收走了……”
赵初年眉头紧皱,“那间仓库的大火?火是怎么来的?跟你有关?”
“小缇啊,今天怎么有空来看你郑伯伯了?”
“你从小到大哪里住过集体宿舍?会不习惯的。”
她把小猫放在楼梯口,看着它摇晃着瘦弱的身体跑走了,才慢慢地哭起来。
孟缇手心脚心都发凉,脸上血色尽失,哪里还有回答的力气?很久之后她才开口,“他找你妈妈,到底咨询什么?”
她和其中的几个孩子熟悉起来,偶尔也能说上两句话。孩子们都觉得奇怪,以前每几天就会有至少一两个孩子被带走,然后又送来新的孩子,但这十余天多没有动静。
前两天来找过他们的自称是他们二伯的年轻人白天又来了。这次他似乎聪明了一点,还带着医生和几个人。医生检查后说:“估计要不行了,还是送到医院去吧。”赵初年听完脸色大变,愤怒地就要赶人,结果那位二伯完全不理他们,态度很坚决地要强行抬人。
如果略微亲近一点,两人还是比较像男女朋友,可惜那种僵硬气场完全不对。
“阿缇,我知道。”
实在太痛了,浑身上下多痛,她痛得无法呼吸,晕死了过去。
门口的男人冷哼了一声,大步朝她走过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提在空中,啪啪给了她两个耳光,又将她扔在墙角,还不忘往她胸口踹上一脚。
老太太猛然顿住话题,忽然问:“对了,你找到你哥哥了没有?我记得他说过,你好像走丢了啊!”
赵初年大概也被这声充满感情的“哥哥”迷惑,离开的脚步顿时懵了,回头看着她的脸,表情静止了一瞬,刹那间,温柔溢满了眸子。孟缇察觉到他的变化,心里一痛,伸手拨了拨耳边的头发,无所谓地对他笑起来,“哥哥,我在人贩子手里待了一个半月。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从人贩子那里逃出来的?”
她后退两步,靠着墙角,身体顺着墙壁滑落,跌坐在那一片碎石上。捂着脸失声痛哭。她哭得五脏六腑疼痛欲裂。除了哭,她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天地在泪水中变得面目全非。
“是啊,我理解。但王熙如是我的朋友。”
“阿缇,”赵初年的声音很清晰,“你们是不一样的。”
“妈妈的死因,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不强求。”
赵初年以为她害怕待在这里,攥住她小小的手心,“那就一起吧。”
研究生宿舍还是四个人一间,孟缇和杨明菲一间。另外两个女生都是外校考来的,她们的导师都不一样,研究的方向也完全不一样。但好在都年轻,又是学数学的,也很好相处。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大学宿舍,孟缇发现自己极其怀念那种喧闹的气氛。
赵初年表情严肃,“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男人不耐烦,取下嘴里的烟头往她手臂上一戳。
她张张嘴,细若游丝地叫了一声。
十几年的岁月变迁,道路也有了些微的改变。
“怎么会?丢的那个家里肯定有钱有势,不然不会费这么大力气招人。这丫头一看就穷得要死,怎么可能是她?”
这个意外的文学理论问题让郑柏常吃了一惊,他略微一想,才说:“那个女人死了吗?”
赵初年叫住了她,既不是“阿缇”也不是“知予”,彻底的全名全姓,声音很沉稳。
她得到了救赎。
她沿着走廊前行,就好像揭开宝物的面纱,那时候,厨房安置在走廊上,厕所在走廊尽头,都是公用的,所以各种气味都有。她记得他们一家住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她此时就站在门口,隔着十七年的时光看着幼年的居所。
唐行之拍她的肩膀,拉着她下车,“怎么了,一副似曾相识的样子?”
没错,当年赵同训的确来找过父亲,他身后的确总跟着一个西装革履、少言寡语的男人。孟缇扬起嘴角,对他轻松地微笑,“那这样看来,我和唐叔叔是旧识了。”
这种局面已经算得上令人绝望了。刚刚跟梁文老人的一番交谈带来的抑郁感依然萦绕于心,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心情复杂。
“那还好,你们兄妹两真是可怜见得。不过现在都出息了,我看到你哥哥,也很能干的样子。他还说要买这栋楼,我没卖给他。现在想起来还很后悔,他给的钱币拆迁补偿费还高些……”
沈林的改弦易撤彻底刺|激了她,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那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对他生气了。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确实没有资格质问他。
“嗯,稍微有一点事儿。”
“那怎么行?!”前座的车窗也摇了下来,出现了一张中年男人的端正面孔。那是两个月前她见过的一张脸,好像是唐伟东。
“抱歉,我实在不记得了。”唐伟东神情自若,把话说得很诚心。
第二天是周末,孟缇再次去了洛州。她心里沉甸甸的,因为沈林一早打电话给她,抱歉地说让她不要来洛州了,说自己没办法再帮她的忙。孟缇听后大怒,挂了手机直接奔火车站。
“我猜差不多是这样。”
老太太拍她的手心,“赵丫头,你也别多心,你哥哥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对你比亲生的还要亲。你妈去世的时候,他自己饿着都要让你吃饱的。”
赵初年说:“是出了车祸。”
她一年多没看到这个大男生,所以感觉他身上的变化十分明显。他变得可靠稳重多了。四周人来车往,他应该不会故态复萌。
如果 她没记错的话,二伯也是音乐家,拉小提琴的。
显然,赵同与身于在优渥的家庭,顺顺利利,简直可以说完美地长到十九岁,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兄姐对他都很不错,可他却在十九岁那年离家出走,连毕业证都没有拿走。如同他在《蒙尘》里所说,他在外流浪了足足半年,在二十出头认识了她的母亲范素素,两人很快同居,结婚。他出门时怕被人查到下落,就改了名字,略去了名字中的“同”,化名“赵与”,身份证是怎么弄到的没有人知道。总之,他用赵与这个名字生活了十几年。
赵知予跳下床,“我也要去。”
她手心冰凉地回到学校,恰好赶上吃午饭。学生们都下课了,每条路上都挤满了人,就像每一年九月她所看到的那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周末文文学院外面的小树林有不少人,看书的不多,谈恋爱的不少,搂搂抱抱的,看得人心烦气躁。两人在僻静的地方找了石椅坐下。
她从包里翻出《蒙尘》,对照着阅读,“……城市里的贫民区有着恶心的气味,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了。流浪者带着茫然无措的神情行走在脏兮兮的街道上,猫的叫声一声缠绵过一声。左侧是坍塌的围墙,里面圈着一栋火烧后的楼房废墟……”
“也还好,一起住人多热闹。”
她吸了一口气,首先拨通了郑宪文的手机,对方那边闹得要命,故事是在工地上,郑宪文说:“阿缇?”
看着孟缇犹豫,他就问:“怎么不回去住了?”
附近有个小石墩子,两位老人靠着石墩子坐下。她也走过去,站在两人身边。
她声音很小,赵伯光还是听到了。
孟缇碰了壁,停下来,咬着牙心里直骂他老狐狸。
见他既然已经收下,孟缇自然也没有别的话好说,站起身倨傲地点点头就要离开。
“朋友之间不用说钱,什么都没问题。”
店主是个中年妇女,看上去五官和善。孟缇客气礼貌地向店主笑了笑,用尽自己最能展现的最真诚的笑容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她还拿出没有被偷走的学生证来证明,她相信自己看上去不是一个坏人。
晴空霹雳一般,孟缇浑身一哆嗦,手指开hetushu.com.com始发抖,激动地“啊”了一声。
赵初年迅速反应过来,“阿缇?”
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我没有资格说你,但熙如的电话和联系方式我确实不能给你。你对我死缠烂打我也只能回答你这么一句。丁雷,你已经等了一年,有耐心的话,再等几天好了。我这几天晚上问问她,无论如何都让她给你个电话,把话说明白。”
孟缇拐了个弯,终于看到那栋烧焦的废墟。
孟缇把矿泉水瓶捏得变了形,面沉如水,只是再没有说出一句话。
“损失是有的,”孟缇手指拨弄着那道口子,“幸好身份证和学生证我是单独放的,没丢。”
赵初年浑身上下流淌着戾气,大概是被愤怒刺|激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逃出来的?”
“你在哪里……”孟缇喘了两下,“看到他的?”
孟缇说:“你学什么?”
之前枯愧的那些作品,每一本都有范素素的痕迹,可到了《逆旅》,却杳无踪影,连个痕迹都没有。他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很艰辛,身体非常非常差,需要人照顾。女儿太小,生了病,没办法照顾父亲,生活的重担压在唯一的儿子赵韧年身上。他为了照顾他们,没有办法去学校,父亲就在屋里教他读书。孟缇记得,他们在那片阁楼仅仅住了不到三个月,可他就已经学完了好几本书。
有病然的家庭,晚上更是难熬。此时病床前的两个孩子都红了眼睛,赵知予说:“哥哥,怎么办?”
她一个星期前看到他和张纪琪拥抱缠绵。四天前,她去拿整个班的课表时看到了赵初年,他和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并肩走在某天僻静的道路上,两人愉快说笑,眼角都是暧昧。那绝不是她的误会,杨明菲看到赵初年从女老师的头顶摘下一片落叶时,大吃了一惊,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只看到过他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你,怎么现在对谁都这样?”孟缇当时不语,拉着目不斜视地杨明菲就从某条岔道上拐走了。
孟缇头都大了,但另一条线索也慢慢清晰起来。她问道:“那沓《故国》的手稿,是你从你舅舅那里拿的?”
唐行之冲她挤挤眼睛,“其实我爸希望我跟你拉近关系。你哥哥生日那天晚上,是他让我去找你跳舞的。”
孟缇循声看去,果真看到赵初年的车子从长街尽头驶过来,还是很招摇的样子。孟缇嘴里含着冰块,身上好像也有块冰在滚动。
赵初年眼神一闪,“我当然记得,你每天晚上都肚子疼、出虚汗。我抱着你睡觉,每晚给你讲故事。”
老太太年纪大了,话也多,跟老伴絮絮叨叨地说起拆迁补偿费给得很不合理等,痛骂开发商。
沈林叹了口气,“孟小姐,我舅舅给我赵初年电话的时候,我也很震惊。其实我对他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上高中之前都不知道我还有个舅舅。我高中时父亲去世,那之后都是舅舅资助我上学。但实际上我跟他见面的次数,一年也未必有一次。”
老太太摇了摇头,“这你应该记得,似乎是车祸吧,很突然。我记得那时候你也像刚才那样,站在这里哭。不知道为什么,你爸爸连葬礼也没有办,就悄悄搬走了。他给我留了两个月的房租,说保存这屋子两个月,什么都不要动。”
丁雷的表情充满了嘲弄,“哦,他骗你说出去旅游了吗?”
但还是有个孩子伸出手,指了指她,“……我们没哭,是她……那是新来的。”
孟缇抬头,透过树荫看着天色,十分平和。她长长舒了口气,就象此时的天色一样漫不经心,“很简单,因为那天晚上起火了。”
赵初年真的被刺痛了,脸上顿时一变,“那一个半月发生了什么?”
孟缇觉得而很稀奇:“这跟你舅舅有什么关系?”
她千辛万苦到了洛州,打电话给沈林,跟他在电视剧的片场外,也就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不远处碰面。
赵伯光看了她一眼,“他跟你不告而别?”
“不会,开学事情多,教育系统的文件满天飞。”郑柏常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点了点头,“你从北疆回来后,我就跟宪文说,让他带你来家里玩,就象以前那样,不要见外,但他一直没动静。”
老太他用拐杖指了指这栋阁楼,不掩惊奇:“这里吗?”
老人家很感慨,“可怜啊,你那么小!”
到最后,包括她只剩下五个。
所以后来她单独一个人根本不出门。沈林在邮件里问过她什么时候可以再去洛州一趟,她回答说等开学后。
孟缇一怔,只觉得抑制不住地心酸。不安分的风擦过鼻尖,卷起地上的碎纸片。那只小猫跑了回来,在她脚下打了个转,可怜地“喵”了一声又跑远了。
她和王熙如一直有联系,在两人无数次的电话邮件里,王熙如一次也没有提起过丁雷。孟缇主动提起他时,王熙如都是以“你怎么说起他”的语气来表达惊奇和愕然。可想而知,王熙如对丁雷完全不在乎,没有任何的感情。甚至细究起来,王熙如对他还有轻微的蔑视。可丁雷对王熙如的感情大概已经接近怨念,不找到誓不罢休。
唐伟东低咳了两声,“是啊!”
这家店的位置实在太好了,好到车子里的一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车子在医院大门前停下,张纪琪倾身过去,吻向赵初年的脸颊,赵初年也自然而然地回吻她。张纪琪抚摸着他的脸,两人说说笑笑,足足缠绵了一分钟。赵初年终于从副驾驶位置上下来,张纪琪则开着车去了医院的停车场。
孟缇出门很匆忙,又小跑了一段路程,看上去整个人憔悴得很。
喧闹的气氛中,个人的失落和寂寞一点点缩小。她的心口慢慢回暖,她把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抛之脑后,就这样开始了研究生一年级的学习。
赵初年不是个会随便改注意的人,但孟缇不能放过任何一点机会。她真的不动了,按照他的意思坐好,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他,声音几乎都在发抖了,“你就跟我说实话吧,这有那么难吗?”
等到她醒来时,已经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了。灯光昏暗,墙角有十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挤成一堆瑟瑟发抖。屋子里面很空,有几床烂棉被堆在一起。
“哎呀哎呀,赵家的小丫头,是你啊!”老太太一拍大腿。“你都这么大啦,居然还长得这么水灵!”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你不告诉我我也能自己想办法,别把自己看得太高。潜台词赵初年怎么会不懂,脸色微变,在她就要离开的时候一只手压上她的肩膀,轻轻巧巧的动作把她像钉子一样按在座位上。
他的耐心倒是比一年前好多了,居然可以守株待兔等上这么久。孟缇心里感慨着说:“丁雷,很久不见了,你有什么事情?”
孟缇苦笑,“你哪里知道,在赵家住,我那是与虎谋皮。”
“孟缇,你等一下。”
沈林那时正在跟几位演员模样的人说话,看到她后一脸震惊,“你怎么还是来了?”
“那个女人是他的深爱,作者很可能是无法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情才避而不谈。”
难怪昨天赵初年可以那么轻松地说“你试试看”,这是显然的,如果赵初年跟许文榛的关系超过他和他外甥,那她的确找错人了。
“不知道……”
她刷的一下挂了电话,发现手指在抖。
“是啊,我们也是。”老太太说,“也是老头子想回来看看,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十几年,前两年说要拆了盖大楼,我们才不得不搬走。不过好像一直也没动静,最近几天才知道这里真的要拆了。”
孟缇举目四望,看着荒凉的环境,本不想麻烦别人,到头来还是要麻烦,实在不想给赵家打电话,她抱着头靠着树想了想很久,终于下了决心,又借用了一次电话打给赵初年。
“你舅舅是干什么的?”
从车厢里飘出凉快的风,孟缇忍住诱惑,摇摇头,“不了,你忙你的吧,我也要赶着回平市去。你借我两百块钱就可以了,我明天就还给你。”
“不,我要去。”
其实她不应该记得那么多事情。让那些痛苦地记忆储存在大脑里,对她的健康一点好处都没有。
唐僧扫塔,她扫旧事。
她扔下筷子、勺子,愤怒异常,“那我也不应该独得,真要给我,留一半就可以了。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这么不清不楚的算怎么回事?他还有脑子吗?”
她在黑暗中下定了决心: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逃走,哪怕被卖掉也好,至少可以离开这间黑糊糊的屋子。
然后是一片寂静,再没有人跟她说话。
“是吗?你还记得我生病?怎么就不记得家里的变故?”
她看着一个个面目狰狞的男人逼近她,恐惧到了极致。他们是魔鬼,十足的魔鬼。
迎面驶来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上人很多,虽然现在九月底了,依旧相当热。她拉着扶手站着,很谨慎小心地看着路边,一双眼睛宝石般闪着光。她穿着湖蓝色的休闲上衣和七分裤、运动鞋,皮肤雪白,在哪里都很吸引人。
“这不奇怪,”赵初年试图耐心解释,“因为我比你大,他们反而会瞒着我。我平时在学校读书。你那段时间还生病了,妈妈不认为你会记得住。”
电话那头是沈林,“孟缇?你最近有空来洛州一趟吗?”
“她为什么会出车祸?”
第五十七章、拾遗
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无法拒绝,孟缇道了声“谢谢”就上了车。
王熙如也跟郑宪文一样,对一切情况心知肚明,所以比她本人还担心她会走上悖于道德的不归路。
“我不会傻得连她是生是死都不清楚,也没指望她复生,我……”
唐行之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哑谜,左看看,右看看,“爸,你们这是?”
唐伟东眼神微微一闪,回答道:“那时候我跟着你大伯做事,你大伯知道你爸爸的下落后,来这里找过他,我当时也随行。”
孟缇吸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不知道你居然认识许文榛。你为什么这么做?”
不想遇到的人总会遇到,这几乎是一个真理。
傻死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怎么会笨到十几年如一日、不知疲倦地找下去呢!如果一直找不到她的话,他打算一辈子都在找她这件事上耗下去吗?他自己的生活怎么办?
小女孩极度畏惧,又缩回了那脏兮兮的被子里。
丁雷表情很平静,“不知道别乱讲好不好,总之,我现在看着杀人解剖已经习惯了。”
“我跟你要王熙如的电话。”
“那个孩子啊,比你还可怜的。我记得他是没爹的孩子,他妈妈又死得早。”老太太眯起眼睛,想起往事,“还好你爸妈心善,收养了他……他也是重情重义,这么多年了,一直在找你……”
赵初年真的不见了。
孟缇垂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心生一计。
孟缇没话找话,“你爸爸很放心你。”
丁雷很清晰地开口,“我知道你们今天开学,等了你一个上午,我知道总会等到你的。”
“没有,我住宿舍。”
丁凉之所在的是家据说在业内比较有名的私人医院,以昂贵和周到著称。丁雷自然对医院的周边很熟悉,带着她直奔临街的某个小店。两人都没吃午饭和_图_书,叫了份快餐冷饮,监视着医院门口的动静。
上帝关掉了一扇门。孟缇现在完全不着急回平市了。唐伟东要去巡视工地时,她主动要求跟在一旁,很好学地跟他闲聊着一些赵家的事情。唐伟东跟随赵同训至少三十年,起初是他的秘书,后来被他派出来打进商业上的事务。孟缇说:“那升恒现在都在我大伯掌握中吗?”
“……我……我知道。”
他和范素素在认识后的第二年有了第一个儿子赵初年,五六后有了一个女人赵知予,这就是《白雁》的开头。
刀疤变了脸色,拳头直接往她脸上招呼,一脚把她踢出两米远。
“你好,哪位?”
孟缇最后看了一眼那间空荡荡即将被拆掉的屋子,伸手抱起小猫,慢悠悠地下了楼。
赵家没有人对他的离开有异议,甚至都没有提起。她忍了两天,终于在那天的午饭时试探着问赵伯光他可能去了哪里。赵同训、赵律和都工作去了,那么大一张餐桌旁,只有他们祖孙俩。
郑柏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眼镜擦了擦,“那就是羞愧和愧疚居多了,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所以不能轻易地下结论。如果你认识作者,可以亲自去问问。”
孟缇试图坚持,“不了,借给我钱就可以了。”
“我对他是有敬畏之心。我几年前痴迷范夜的作品,他寄给我一套《故国》的手稿当生日礼物。我舅舅热爱收藏作者、音乐家的手稿,我以为那是别人送给他的,没有多问。他听说我要写范夜的传记时,就给了我赵初年的电话号码。我以为那是他人脉广,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认识赵初年。”
到底是年轻男孩子,这话大有报复的意思。孟缇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只问:“你妈妈的医院在哪里?”
“好,我走了,谢谢你。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那你写本传记为什么这么费劲?”
这一带贫民区在孟缇的印象中应该很是广大,但那应该是年龄产生的误差,毕竟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太小了。
屋外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几个男人的吆喝声格外响亮,似乎没时间对付他们。她伸手抹了抹干涸的眼泪,忍住浑身的疼痛,手足并用地爬到那群孩子身边,压低了声音。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孟缇也不好反驳,顺从地上了车。
孟缇肃然一惊,正想转移这惊悚的话题,丁雷目光如电地看向窗外,眉毛一动,“来了。”
大为欣喜的她,不自觉地用上了方言,“ 是我啊,赵家的,赵知予。您还记得我吗?我们在三楼住,靠角的一间,您还记得吗?”
她坚持不懈地问:“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王熙如抚着额头,应了句“我知道了”,又仔细地从摄像头观察孟缇,“你在宿舍?从赵家搬出来了?”
孟缇模棱两可地回答:“我被人收养了,长到这么大。”
“不仅仅是他,”沈林解释,“我舅舅也打电话,禁止我帮你查你母亲的事情。”
丁雷的声音大概是有讥诮的,“看到了没有?”
不舍、心痛、愤怒,这所有的感慨最终变成了一句话:“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你说。”
那边清晰低沉、抑扬顿挫的男声响了起来,很有礼貌。孟缇咬着唇,低低“喂”了一声。
“那也不错,可以跟同学们搞好关系。”宋汉章点点头,接过论文,他有点吃惊,“论文翻译得挺快的。哦,是因为周末有事?”
“找到就好啊。”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前几年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说这些年在找你,还给我留了电话,说你万一什么时候回到这里,就联系他。当然,我也一直没看到你……不过现在你们兄妹能团圆酒好啦。”
“是个哑巴吗?”
赵初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有格外闪亮的光一闪而过。他不发一语,真的收好了文件袋,夹在自己的讲义中。
她的手机丢了,电话号码都在手机里,但她是学数学的,对数字有最敏感的记忆力。
“郑大哥,如果是你朋友的话,那就太麻烦了,他也不认识……”孟缇立刻拒绝,“我再找别人好了。”
“爸爸和二伯的钱,你当时为什么留给我?”
他的笑容很阳光,孟缇最后跟他道谢后下了车。
赵初年伸出手去,在就要握住她玩手机的手的前一秒收了回来。
初中的时候郑宪文带着她去看他的演奏会,据说一票难求,她当时不觉得怎么样,可此后的若干天,他演奏的曲子,余音绕梁,终日不绝。
“凭我是你哥哥。”
“什么事情?”
“到底是周末了啊!”宋汉章感慨。
“郑伯伯您好。”
孟缇牙齿咬得作响,“不是,他把爸爸的稿费、二伯的遗产都转给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就走了!这算是什么!”
赵初年没有假以辞色,“我们难道不是早就形同陌路了吗?”
“嗯。”
就像有人接通了她大脑里的某根神经,模模糊糊的记忆被唤醒。她试探着问:“您二位是这里的房东李先生、李阿姨吗?”
孟缇无声地看着他,他冷静的表情终于被她打破,流露出了深切的痛心和人世无常的挫败。他对她依然那么关切和心疼。
“哦。”这人这么坦诚,孟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第一次叫他哥哥,声音温柔甜美,可却是在这么剑拔弩张的情况下。
“赵知予,真的是你啊!刚刚看到了人影就觉得很像你。”
孟缇的目光刷的一下扫到他身上,忽然就想起他在车子里打电话时说的一句“我十七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当即问出来,“十几年前,您见过我吗?”
等到双脚开始发出疲惫地抗议时,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茫然四顾,看到了一家报亭。
研究生的新生入学比本科生入学晚了将近两个星期。现在九月上旬已经过完了,其他年级的课程差不多上了正轨,找人应该也比较容易。
孟缇对着摄像头愉快地笑了笑,又瞧了一行字过去。
——是吗?哥哥你要说话算话。
随后的事情,孟缇已经亲身经历过。他一直孜孜不倦坚持文学创作,但显然天不从人愿,所有的投稿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毙。年轻夫妻带着两个孩子生活是何等不容易,何况他们没有固定的工作,例如洗衣工、工厂的临时工人、酒店的服务员,赵同与虽然能写一手漂亮的文章,但那些文章并不能为他换来一毛钱。
他们发现她丢了怎么办?一定会担心死的。
“哦,挺不错。你大二了吧?”
“我这些年过得很好,不需要这笔钱当精神损失费。”孟缇语气冷漠,“我听程瑛的母亲说,你在赵家过得很不好,是吧?那你拿这笔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不论是爸爸还是二伯,比较我对他们没有付出过什么。”
记得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就说自己没有工作了,孟缇看着他,“为什么?”
“唐叔叔?”
她眼睛一酸,快步朝那栋阁楼走过去。记忆中的细节和面前的景物慢慢重叠。如果现在还需要借助父亲的书来回忆,那她也显得太无用了。她毕竟在这里住了五年多。如果说她的人生是由无数个谎言和笑话组成,那么只有这五年多的时间是唯一的真实。
她的眼泪哗哗直流,哽咽地声音断断续续,在破屋子里异常清晰。
她再醒过来时天还是黑的。屋子里的味道依然是恶心,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肿得轻轻一碰就象咬了她的命一样地痛,脑子还是昏沉沉的。
赵初年和戴昭阳的动作谈不上亲密,却并肩而行,两人都在微笑,那种笑容格外让人产生联想。
“嗯,那时候已经去世了。”
赵伯光看她一眼,餐盘里的午饭被她戳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
“跟我下楼,跟我去外面谈一谈。”
“如果真是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后面就有条河,扔下去神不知鬼不觉……”
“他居然还记着啊!”
挂上电话她心不在焉,结果就跟从楼梯上来的赵初年来了个狭路相逢。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孟缇也可以装作无所谓地经过他身边而一言不发,可不幸的是,戴昭阳也跟在他身边,并且很亲切或者自来熟地叫住她。
孟缇再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沈林叹了一口气,连抱歉都显得底气不足,默默点了点头。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关于文学作品的人物。”孟缇吸了口气,“我最近看了一篇作者的自传,在他前几本书里,总少不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是他毕生唯一的爱,也是他的救赎和安慰。可是在他最后一部遗作里,这个年轻的女人彻底消失了,我不是很明白作者的用意。”
第五十八章、失落
这一年多来,她每一个晚上都在回忆幼时的事情。那时候她毕竟太小了,她需要很大的自制力和控制力,不心烦气躁想着父亲的那几本自传才能从黑暗的过去中被抽丝剥茧地寻找出最真实的记忆。
“你坐下!”
孟缇振作精神,看向废墟的对面,一栋小阁楼忽然出现在眼前。
她用的是当地的方言,孟缇礼貌地回答:“我来看看曾经住过的地方,毕竟我在这里长大的。”
随着她的话,赵初年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冷峻,好像刚才的痛心和难过都是假的,都是别人强加在他身上的情绪。
唐行之下了车,又拉开车门,对她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孟缇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小偷,完全呆住了。
孟缇揉了揉僵硬的脸起身离开,刚刚出去两步却想起自己说过“我请你”的话,转身回来,把钱放在桌上。
赵初年似乎轻声笑了笑,说话时声音却沉得跟秋天的水一样,“哦,手机没电了都还给我打电话,那你是准备质问我的?”
“哎,这从何说起呢?十几年前的事情,我也不太记得了。”老太太叹了口气,“他家好像和你家是邻居,他妈死得早,那时候他两三岁吧,你爸妈就收养了他。那时候还没你呢……你爸妈真是好人啊,我当房东这么多年,住客见多了,就没见过他们这样的,自己都吃不饱,还要把饭分一半给别人。”
“你舅舅和赵初年有交情,并且关系还很不错?”
孟缇咬着牙,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哦,看来……你还真是喜欢她,你也像曾经喜欢我一样喜欢她吗?”
对的,这是非常小的房间,只有一间屋子,大概二十平方米,母亲很能干,将四口之家的小房间收拾得很漂亮。她找了布帘子挂在屋子中间,围住了两兄妹的小床,另一边是他们的大床。平时可以把帘子扯开,在帘子绳上晾衣服和毛巾。父亲有很多书,他喜欢甚至热爱看书,书堆在大床的墙角一直到墙壁,而书桌就贴着阁楼的窗台。父亲就趴在书桌上,不舍昼夜地写作。
“那赵老师也是啊,他对你也是全心全意的。”这句话王熙如脱口而出,然后尴尬地一顿,“抱歉,我知道你不想提他。”
“这里的流浪猫很多啊!”
赵初年明白她话里的分量,说道:“阿缇,我真的不知道。”
赵知予昏昏欲睡中感觉有人踢了她一脚,抓住了她的下巴。她勉强睁开眼睛。
赵初年尽管表现得无所谓,但终归还是关心她的。孟缇垂下眼睑,吹了吹石桌上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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