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沉寂(上)

赵初年清理着流理台,扯过毛巾擦了擦手,小心的握住她还在发颤的双手。她手指冰冷,只有手心还有一点暖意。他俯身下来,脸贴着她的脸,他的呼吸热热的送入耳中,她本来就心跳过速,此时更是昏了头。
赵初年手撑在桌上,恳求地看着她,“阿缇,你这两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这样是不行的。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好吗?我一会送你回去。”
“啊,你拿来做什么?”
醒过来的时候,孟缇首先看到的是有着繁琐花纹的天花板,然后才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家里。
孟缇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脑后的头发,黑漆漆的,修剪得光滑整齐。她闭上眸子片刻,身体贴在凳子上没有动弹,在他耳边低声问:“像兄妹那样过一辈子?”
孟缇抱着头想了想,其实她脑子还是一团糟。
从赵初年的声音听,似乎吃了一惊,然后朝她奔过来,蹲下,小心翼翼扶起她的上身,托着她的头看向自己。孟缇这下子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跟昨夜记忆中的他没有差别,关切的神色分毫差别。
“不是的,赵老师,真的不关你的事情,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就是想回去了。”孟缇觉得自己越解释越糟,都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这顿饭吃的时间很长,孟缇的发现自己的手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样子,颤抖的幅度和频率比起刚起床那会好的太多了,大概是紧绷的大脑的神经在接近两天的休息后,已经缓和过来了。
孟缇无法言语。她想起曾经走过的一条隧道,漆黑而狭长,因为施工尚未完成,没有灯,因此伸手不见五指,眼前一片漆黑,前行无路。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错误的选择,再要去弥补就难了。
想到此节,孟缇猛然从床上弹起来。不动还好,这一动弹才发现天旋地转,大脑晕乎乎,一团浆糊;头痛欲裂,耳鸣得要命,不知道哪里来的乐队在脑子里开交响音乐会一样。
他笑了笑,低语:“阿缇,你说的对。对不起,我忘记你是大人了。但是医院还是要去的,如果一会手还发抖的话。”
赵初年回头一看,才想起自己刚刚看到孟缇躺在地上,心和图书急如焚,根本忘记了关门。他镇定地转头过来,颔首说:“是啊。”
吃了饭,暮色已经覆下来了。孟缇坐在椅子上,赵初年站在洗碗机前,一只只的洗着碗筷。孟缇抱着凳子上,看着他系着围裙,熟练地做家务活的背影,眼眶忽然就潮湿了,一瞬间心里堆积慢了酸甜苦辣。
他抬头看了她,很快低下头去,在那一抬头的瞬间,孟缇看到他黑玉般瞳孔里蹦出来的火星一样的亮光,那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震惊和错愕,随即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比什么时候都紧:“为什么会这样?”
“阿缇?你醒了?怎么在地上躺着?”
赵初年摇头笑了,拿过衣服给她披上。
孟缇轻描淡写,“我没什么要紧的,大概睡太久了。我从来没睡过这么长时间,也没吃什么,所以心里发慌,手发抖。一会应该就好了。”
孟缇头轻脚重下了床,脚一碰地,失重的感觉尤为明显,整个人重得好像要瘫到在地上,和脑子却仿佛要飘起来,茫茫然找不到方向。她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穿过偌大的卧室,拉开窗帘,看向玻璃门后的书房,空空如也;她抱着头想了一会,眩晕的感觉愈发加剧,连站立都成问题,她扶着墙壁游走到卧室的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手为什么发抖?”
赵初年正在厨房里摆弄碗筷,餐桌上已经放着四五个十分家常的菜,看上去真是色香味俱全。碗碟也都是一套,在灯光下艺术品般的精美。
实际上赵初年的厨艺比她想象的好,鱼香肉丝的味道飘散开来,孟缇按耐不住的饥肠辘辘,抬头问对面的赵初年:“赵老师,你做的?”
孟缇“啊”地惨叫一声,“我居然睡了一天?赵老师你怎么不叫我?”
“对不起啊,”孟缇瑟缩了一下身子,露出个苦笑来,“我实在太没用了,居然睡了这么久……实在是……”
地毯十分厚实,摔下去并不太疼,想着要爬起来就很困难。全身的力气都被透支,连动一动手指头都那么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整个人变得这么虚弱,就像残障病人,身体都不是自己能控制了https://www.hetushu.com.com
声音戛然而止。
“那也不用急在这一时,还是,”赵初年走过来,把两只饭碗放在餐桌上,又摆上筷子,才把话说完,“阿缇,我哪里做得不好?”
的确也是他说的道理。虽然睡久了大脑混沌,但总比前几天睡眠不足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颠三倒四没有效率来得好。
卧室对面的房间的门适宜地打开,她看到一双笔直的长腿的从里走了出过来。
赵初年看着她很长时间,唇角一扬微微笑了起来。他坐在她的侧对面,一伸手就抚上了她的脸。晚风从身后的窗口飘来,带来了浮于表面的湖水的轻薄晚雾,拂动了赵初年额前的碎发。
“这个吗,”孟缇琢磨了一下,“也许你是太有钱了花不掉。”
如果她记得不错,昨天晚上赵初年把她从医院接到了他家,那么——
赵初年微微一笑:“玩玩而已。”说着就顺手抱起她进了书房的小床上才放下来。
“谢谢。”孟缇垂着头,除了这两个字,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初年只是微笑,倾身过来,轻轻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孟缇也不能不留下。
赵初年更紧地搂住了她:“是啊。不好吗?”
赵初年一怔,一把捉住了她要收回去的那只手。果然是练过的人,动作非常之快,孟缇手腕被他握在手心,动弹不得。她皮肤细腻白净,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十指纤细白净像十管白玉,即使什么都没有拿着,依然怕冷一样地抖动着。
“我就是忽然想回去了,”孟缇双手在身前合拢,笨拙地一笑,“我消失了一整天,很多人都会担心吧。”
“是啊,”赵初年微微笑,喜悦发自肺腑,“吃吧。”
“啊?”
她以那种僵硬的姿态在地上躺了很久。外面也是一片昏暗,透过二楼角落的窗户看出去,应该是傍晚;外面也比卧室热,她穿的是厚厚的睡衣,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水,热得眼睛都花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的被想起来,随后又想起今天跟郑宪文约好了见面,这一激动,却发现手臂忽然可以动了。
孟缇迟迟不动https://m•hetushu•com.com筷子,不断打量着满桌子菜,她不敢想象赵初年到底是费了多少功夫才做了这么大一桌子菜。而她坐在这里,占据了原本属于赵知予的位子。所谓的鸠占鹊巢,不过如此吧。
孟缇深吸一口气,谨慎地伸手出去,握住了筷子。
四周都没有自己的衣服,手机也找不到,赵初年也不在。想进步一思考,可思绪就像泼出去的水,胃疼,失眠,噩梦,还有赵初年温暖的怀抱……到处都是跟前一段时间有关的片段,没个中心。
“你呢,怎么不去学校呢?我记得是考试周,你不是要监考改卷吗?”
孟缇心里咯噔一下,到底还是没能藏过去,还是被发现了。
“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动不了,大概是睡太久麻木了吧,”孟缇说着,视线随意扫到赵初年身后,“现在——”
“我找了人帮我监考。”
赵初年十分头痛:“那你说我拿来做什么?”
她垂下视线,怔怔开口:“赵老师,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孟缇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什么味道都有。她垂着头看了会地面,终于忍不住叫他:“赵老师,我不想吃饭了,我先回去了。”
孟缇想起更严重的事情,凝起眉头问赵初年:“现在几点了?”
赵初年凝视她一会,起身站起来,指了指枕边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先把衣服换上,我们再下去吃饭吧。”
赵初年刚刚出来的房间房门大开,她所在的距离和位置恰好一览无余。宽敞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只有正中的一台电脑格外引人注意。其实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台电脑,至少是电脑群,显示屏就有三个,幽幽的闪着光;看得到的地方机箱有好几个,其中一个是普通机箱的十几倍大小,体积相当惊人。
孟缇收拾了一下书包和自己的电脑笔记本就下了楼。
意料之内的,手不停地抖着,最简单的握筷子的动作也变得无比艰难,在赵初年的殷切注视中,筷子掉了下来,斜插入那锅鸡汤里。
“下午五点。”
孟缇回神过来,心里一揪,勉强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赵老师,以后不论谁做你女朋友,和_图_书都有福了。”
“不疼的。”
孟缇睁圆了眼睛,花了几秒钟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整个人激动起来,盯着赵初年看:“赵老师,你在自己家里居然放了个小型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声音竟然都有些沙哑了。她动了动手臂,发现自己可以慢慢地动起来,挣扎了一下,手摁着地毯,从赵初年怀里略略直起了身体,慢慢出个笑容。
他说:“阿缇,我不会找什么女朋友,你也不要出国。我照顾你,你要什么都我都给你。你跟我,我们就这么过一辈子好不好?”
刚刚穿衣服的时才发现身体不对劲,虽然可以动弹,比刚醒的那会好得多,但僵硬感挥之不去,动作宛如不灵活或者生锈机器人,不协调到了极点,换衣服花了十多分钟。洗漱时更是发现手竟然总是抽筋般发抖,连只牙刷都握不住。
孟缇拿过衣服,“咦”了一声,衣服明显被人洗过然后烘干的,她抬头看他。
“没有,是我对不起你。我在另一个房间,没听到声音。摔疼了吗?”赵初年心疼而又懊悔地抚了抚她的额前散乱的刘海,轻轻一吻。
孟缇活动着僵硬而麻木的手指,虚弱地笑了笑,“玩玩?这台小型机看上去跟计算机系那台差不多,好几百万的电脑,普通人根本用不到这个东西,你就玩玩而已?太奢侈了啊。”
她一字一句的声音传入耳中,赵初年情绪也镇定下来,问她:“所以你刚刚要走?不想让我发现?”
“你前段时间失眠太久,前天晚上又胃疼,大概太疲劳了才会睡了一天多,昨天你也醒了几次,你说你还想睡觉,我就没有叫你。”
用勺子虽然不顺手,但这顿饭吃得顺利得多。手还在抖,但是握勺比筷子容易,至少不会握不住,哆哆嗦嗦一口一口吃饭,时间虽然长,但也吃得心满意足。
隐隐约约是有这样一回事,被长时间睡眠搅乱的记忆里,的确是出现过她被叫醒,赵初年喂她喝牛奶和粥这样一幕。难怪自己这么虚弱,跌倒地上就站不起来,竟然是睡了一天多。
她额前的头发乱糟糟的,有一缕垂下来,挡住了视线。赵初年小心翼翼的拨开那缕头发,才说:“不是一天hetushu•com.com,是两天。”
赵初年放下碗碟开了口,“没有什么女朋友。”
就像是最缠绵的情话。
赵初年拿起洗净的餐碟正打算擦干,却在水雾中看到孟缇怔怔发呆的倒影;他诧异地回头,看着她眼神飘忽在很远的地方,就问:“阿缇,在想什么?”
“那就动筷子吧。”赵初年笑着给她夹菜。不知道鸡汤钝了多久,鸡肉都钝得烂了,筷子一碰,骨肉就分离开来。
茫然的侧头四下看去,大得惊人的卧室,除了她再无别人。拉的严严实实得窗帘,灰蒙蒙的空间,像是清晨日光未开,又像是太阳落山暮色四合,再或者是天沉沉欲雨的感觉。
早就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好像身体不对劲的是他。孟缇十分镇定笑了笑,“赵老师,你先给我拿个勺子。筷子用不了,勺子应该还没问题的。”
开门的一瞬间忽然天旋地转,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倒下去,却无法控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身体朝前倾倒,以侧面着地的姿势重重摔在地面上,发出一身闷响。
“嗯,”孟缇垂着眸光,点了点头,“你比我自己还要担心我,所以才不想告诉你。赵老师,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不想再让你担心。你可能忘记了,或者没有注意到,我也是个二十二岁的大人了啊。”
孟缇维持着快要挂不住的笑意,“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前以后没有的。你找个女朋友再简单不过了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刚想马上纠正,可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言辞,像被噎住一般,哑掉了。
“你一直睡着,我就帮你洗了洗。”
赵初年本来正从电饭锅里盛饭,听到这话,像被人打了一棒子般身体微微一颤。片刻后缓慢回头过来,静静看着她,“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味道很香啊。”
赵初年眸子里都是温柔,“难得你睡得这么好,我不想叫你。何况答辩都过了,去不去学校也所谓的。”
赵初年做饭的手艺真是很好,最简单的糖醋白菜都炒得有滋有味。孟缇对此大加赞美,说跟柳阿姨的手艺都不相上下了;赵初年听得只是笑,说了句“你愿意的话,我就天天做给你吃”,然后又不断给她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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