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距离(上)

孟缇完全不想搭腔,一开始就知道这对兄弟间的问题极大,绝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插手的和多话的,忍了又忍,发现自己的修养远不如想象的那么好,还是说:“至少车祸的那天晚上,我听说他是最早到医院里来看你的人。”
孟缇说了说王熙如的父母的事情,又补充了一句,“他的手机关机了,我一时半会也都联系不上,所以过来问你知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
赵律和继续说:“你带你同学的父母过去,让他们出示身份证就可以入住了。我已经交代了关经理,会给他们特别的关照。”
“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赵律和微笑了一下,看向她身后说“吴妈,我不吃了,麻烦收拾一下”,然后等着她的吃惊的劲头过去,态度亲切而友好,“我不知道你在吃惊什么,不过我猜你找我有事,那请说吧。”
“我只是找他问个电话号码,”孟缇说,“您看我像去闹事的样子吗?”
那一份份深深浅浅的情意,不论如何都是叫人感动的。王熙如心情很好,身上的病痛似乎都消失了。
所谓的特级病房果然不一样,孟缇满肚子腹诽,见个人还要预约。总台护士打了内线电话进去问了问,期间孟缇愤愤地把脸别到一边,盯着墙纸上的花纹,半晌后那边才回话,她才得了许可进去。
“他自己要当老师,也没有人逼他,”赵律和伸手抚上胸口,皱眉低声喘息了一会,问她:“孟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
赵律和忽然叹口气,语气包含怜悯,“他恐怕只是来看我是不是死了吧。你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这个名字好像石块投入池塘,溅起了奇特的化学反应,赵律和本来平和的脸上有片刻的扭曲,温文尔雅的态度也消失了片刻,眼底多了一层可以说戒心和防备的情绪,然而这些情绪又更像是表面的东西,其下的微妙情绪则已经不是她能读懂的。
“小腿骨裂,胸口受到了撞击有一点内伤。”
她按照护士的指引上了楼,脚步放得极轻,最后才到病房,抬起手臂叩了叩门。很快有人开了门,却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两鬓斑白,面容很是和善。
“你找他做什么?”和刚刚的语气已经判若两人。
上出租车后孟缇总算送了口气,跟司机说了地名,跟王熙如父hetushu.com.com母说笑两句,拿起手机给赵初年打电话。按号码的时候其实是有点犹豫,周五那天那么尴尬地被他抓到说谎的现行,最后还跟他闹得不欢而散,简直像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因此这两天一直避免跟赵初年联系,直到现在没办法才勉强打了电话过去。
孟缇不想再跟他就这个问题谈下去,很快地转移了话题:“赵先生,我们不说其他了。我来只是想问问赵老师家的电话而已。”
赵律和嘴角挑起一丝模糊的笑纹,那里面暗藏着无数的讥讽和嘲笑,极其刺眼。“哦,原来他还做好事啊。我还真应该对他刮目相看了。”
孟缇片刻无语,完全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闹得这么难看,真是水火不容,不忌惮外人的存在,明摆着撕破脸。
“我没见过,也只是听说,”赵律和观察她的神色,“据说我小叔离家出走那些年里的确生了个小女儿,不过我二叔最后只带回了赵初年一个,所以,我没有见过这个妹妹。”
这话形容得十分巧妙,文学性十足,孟缇都觉得自己耳朵里也要嗡嗡起来了。
王熙如的父亲看上去有些显老,鬓角的头发有些斑白;母亲跟王熙如模样十分相似,两人没有多说什么话,就一脸忧色的说要去医院看看。
同学们凑了钱,买回来带来了一大堆王熙如吃不完的水果,最后在王熙如的劝说之下把买来的东西都带了回去;前脚送走了最后一批同学,连辅导员和团委的老师后脚也来了。两人都是来探病兼关怀的,带来了系里老师的慰问,还帮着解决了保险的问题。
结果是意料之外的手机关机,她绷紧的心脏顿时放松下来,随后感受到了更大的忧郁,从来没遇到过他联系不上的情况,而自己也没他家里的电话。转念一想,现在时间还早,也许他还在睡觉也不一定。不管怎么说,现在去医院是最要紧的事情。
她态度彬彬有礼,马医生有点惊讶:“你干什么?”
“嗯,试一下吧。”
“吴妈你别担心,我没事,又不是纸做的,耐得住磨,”赵律和舒展眉头,看向孟缇,“我今天早上才醒过来,现在脑子其实还是一团糟,有时还会幻听,就像一堆蜜蜂在蜂房里同时扇动翅膀的那种声音,不过今天早上好一点了。”
赵律和松了口气,https://www.hetushu•com•com“没大事就好。真出了事我可是万死难辞其咎了。不论怎么样,我会尽力补偿给你同学的。”
“据说?”
吴妈正在把各种碗碟放进那只保温饭盒里,一听这话,放下手里的工作,“律和,初年少爷住的是以前二少爷的那栋屋子吧?那里的电话我记得张助理那里有,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问?”
她认真地看一眼赵律和,“赵先生,你不要这么说他,赵老师人很好。”
王母有些局促,借着清晨的晨光仔细地打量她,想起女儿说她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果然好教养,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姑娘,“熙如总跟我们说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小孟,你对我们家熙如真是好啊。”
她笑着点头,让开门:“请进吧。”
赵律和嗤笑了一记,“是吗?喜欢他的恐怕也只有女生吧。”
王熙如的父母是周日清晨坐火车到的。她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穿着打扮相当朴素,看上去就是很节省的人。从西到东,从北到南,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坐得两个人疲乏不堪,五官跟王熙如颇有相似之处。大概是因为出门的时候着急,连行李都没怎么带。
不过也实在没时间跟他们客套,虽然只是清晨,但火车站门口依然人来人往,已经很有中午人山人海的架势;孟缇英勇无比地抢到一辆出租车,然后招手让王熙如的父母过来。
孟缇心下不豫,一句一顿开口,“他是好老师,课很多,带的班级也很多。每天批改的作业都是一大堆,每天早上一到学校,就马不停蹄得忙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去,有时候周末都不能休息,其他的老师都没他那样尽责。但我从来没听到他一句抱怨,在学校里人人夸。”
想起王熙如的房间,不免怒火中烧,又有些感慨,果然是有钱人住的地方,连病床都比一般的病床更气派一些。赵律和坐在那张床上,悠然吃着早餐。他除了脑袋上缠着绷带,一时半会看不出跟正常人有任何不同。
“不足挂齿的小事,这也是我应该做的。”赵律和微微颔首,话却说得极其诚心。
赵律和对这个话题仿佛有了兴致,“怎么个好法?”最后的“法”字拉的又高有长,十足的玩味,声音好像带着尖锐钩子,从皮肤上割过去,绝对不会让人舒服。
“不用了,我可https://m.hetushu.com.com以处理。吴妈你先回去。”
“吕秘书,帮我查一个人。她叫孟缇,是赵初年在平大的学生。”
孟缇领着两个人朝外面的汽车站走,说:“伯父伯母,你们别太担心。”
进去后才发现完全是宾馆一样的房间,除了淡淡的药水味道,简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里是病房。装修得十分精美,还不失整洁,常用的家电一样不缺。窗帘拉到了一旁,早上的阳光透过玻璃渗透进来,融化在地上。大概还开了暖气,屋子里温暖得她几乎要出汗了,保守估计比走廊上的温度高了好几度。
“所以我也没来得及问详细的情况,听说已经处理好了。对你的同学,我真的很愧疚,她伤得重不重?”
“啊,是吗,很抱歉。”赵律和微微欠身,但这个欠身的动作做的也不甚利索,但足够让孟缇看到他睡衣下带着淡淡血丝的绷带。
“好的,我中午再过来。”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赵律和沉思片刻,手指下意识敲着桌面,轻微的疼痛从指尖传来,慢慢扩展到手臂,因为疼痛他微微蹙了眉头,但很快又舒展了表情,拿起枕边的电话,拨了号码。
然后孟缇介绍了王熙如的医生给他们认识,带着他们去医院食堂吃了顿早饭,又给带了王熙如带了粥回来。
孟缇完全拿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模模糊糊地回答,“同学们都很喜欢他。”
当然眼熟,孟缇愤愤地想,上次把我推到墙上撞得我眼冒金星的难道不是你吗?亏你还好意思说我眼熟。然而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灵光一现后,换了个话题:“赵先生,赵老师有个妹妹吗?”
周末的两天过得异常热闹,周六那天班上的同学三个一群两个一伍都来看王熙如。大四上学习本来是最繁忙的时候,复习的准备考研的,找工作的实在是太多,同学们还抽出宝贵时间前来,不能不让人感动。年轻的面孔聚集在医院里,充满朝气,又那么阳光,病房里热气腾腾。虽然这份热闹开心跟医院低调的气场不和,但好歹也是个调剂,说说笑笑,连带着通病房另一位骨折的病人都心情好起来。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玩味地看她一眼,“据说是有一个,但是被人拐走了。这么多年不见人,应该是早就不在了和-图-书。”
一家人安安静静地用家乡语说着话,时不时的露出笑容,王熙如的母亲一口口地喂王熙如吃早饭。孟缇悄悄离开病房去走廊,再次给赵初年打了个电话,手机依然不通。这个时候已经快九点,他怎么都该起床了,她懊恼在原地打转,益发后悔自己没他家里的号码。
门被带上后,赵律和对孟缇颔首,伸出手指敲了敲病床上的小桌,表情里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件小事不用担心。孟缇,麻烦你把电话给我。”
“好的,我知道了。”孟缇客气疏离地道了谢,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心情也轻松下来。
一家人在医院里相见,确实让人感动的事情。王熙如的母亲看着她脸上的擦伤和裹着石膏的腿,眼睛都红了,好在没有眼泪下来,抓着女儿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通,说了好几句“怎么这么瘦了”才放下心来。
孟缇从床头柜拿起电话的话筒递到他手里,同时看到他手臂上也缠着一圈圈的绷带。其实她很难对他产生同情,觉得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不过看到他浑身都捆着绷带,明显地受伤也不轻,那股子恨意奇特地消散了不少,安心地站在原地听他打电话。
孟缇轻轻“噢”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欠欠身就离开了。
医生笑了笑,就她瘦而单薄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去闹事的,反而让人担心她会不会被欺负。医生带着她走到窗口,指了指远处的某栋楼,“他住在那边的特级病房,不过,你去了未必看得到他。”
她纳闷地开口,“你父亲已经补偿了。”
赵律和抬起头看她一眼,放下了勺,扯过面巾纸擦了擦嘴角,露出了一点点笑容,用惊人的礼貌开口:“请坐。虽然我不认识你,不过你是今天第一个来探望我的客人,不论怎么样我都很感谢你。”
“没事,我们是好朋友,”孟缇说,“其实她对我更好的。”
孟缇没想到赵律和居然会这么有礼貌,倒是吓了一跳,见鬼一样看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
这时侯才发现赵律和手臂并不十分灵活,刚刚吃饭的时候他用的左手还算正常,可因为电话线的长度,接电话没办法用左手,只能用右臂举着,下臂十分无力贴在身上,全靠上臂勉励支撑。他处理事情很干脆,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其间问了问孟缇王熙如父母的名字,最后放下话筒,有点疲倦地对她笑了笑,www.hetushu.com.com“我已经交代过了,让他们住进附近的丽景酒店,距医院也就几百米,你知道那里吗?”
做好心里建设后她才跨前一步:“赵先生你好。”
“那就好,”赵律和微微颔首,“等我好一点就亲自去道歉。不过既然不是补偿的问题,你找我的原因是又是什么?”
周末的学校肯定没有人,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走到隔壁的医生办公室问那天晚上给王熙如急救的马医生:“请问赵律和先生住在哪间病房?”
“问题不太大,休养两个月就会好。”
王父不善言谈,用带着浓浓的口音的普通话道谢:“谢谢你啊,孟同学,这么大清早的过来,麻烦你了。”
“嗯,知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说的就是这个情况,孟缇困惑,这个赵律和给她的印象前后反差实在太大了,上次在文学院的老师办公室撞见他时,他明明就是个飞扬跋扈的男人,怎么现在变得比谁都有礼貌。难道是车祸把他的脑子撞坏了?当然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接触他的人都会知道他的为人。你一个人的意见说明不了什么。”
正在收拾碗筷的吴妈一把扶住他,用叮嘱的口吻说,“阿和你不要乱动,忘记医生怎么说的吗,卧床静养!”
每次来医院或者离开的时候都会看到丽景酒店,相当气派一栋大厦,外表看上去就很不俗,在一堆高楼大厦的建筑中十分醒目,印象中不是四星级就五星级的。
孟缇欠欠身就要离开,不料刚刚一侧身子,就被赵律和从后面叫住,“赵初年当老师当得怎么样?”
一旦没有了孟缇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暴怒的气息,就能看出赵律和的长相实在不错,及时头上缠着绷带都还称得上容止有度。孟缇迅速收好惊讶的脸,清清嗓子说:“我是王熙如的同学,”这个名字让赵律和有点茫然,见状孟缇迅速补充,“王熙如就是在这次车祸中,你撞伤的那个大学生。我叫孟缇。”
赵律和惊讶于她为什么说起这事,凝神看她一眼。站得笔直的女孩子,不卑不亢,容貌十分出众,就像古典仕女图里的美女,在这件病房里一站,好像阳光从门口照了进来。他见惯了各种美人,也忍不住觉得面前这个比他见过的大部分年轻女孩子都漂亮得多。
“那个,我是问你知不知道赵老师,嗯,也就是你堂弟赵初年家里的电话。”
孟缇说:“我找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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