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良缘空(一)

话音未落,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打断了她:“苏嬴!”
这一阵骚动早已经引起了宾客的注意,许多人围了过来,桂儿的眼角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来给她送饭的那对男女,无处可躲,只得加快了步履。
“那你……可知道潜龙谷?”苏嬴的脸色更加古怪。
“你不认识我?”苏嬴略略转过头,眉间依然微蹙。
话没说完,被她叫做“苏嬴”的美人公子已然不给她继续惊讶的机会,吩咐道:“锦容,你去帮阿垚看着侯府的人。”
眼看那一男一女逼近过来,桂儿忍不住急道:“喂你这人……”
而眼下,刚刚出现的新娘早已经吸引了所有宾客的注意,她身上穿着婢女的衣服,行走其中,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桂儿“哎呦”了一声,她终于想起来了!在湮州城的酒楼里,她偷听到隔壁的人说话,说的正是“天下绝色第一人”潜龙谷苏三少爷的婚事!
竟然,是他!
等桂儿意识到后面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时候,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被他拉着前行,他的轻功当真高明,步法华丽,却又轻灵敏捷,如雪中漫步,如花间穿行。
元宝眨了眨眼睛:“娘,什么叫做大摇大摆?”
“陌……陌?”
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质疑的决断,新娘不再反驳,只是紧锁着一双秀眉看着桂儿,片刻后身形一扭,跟随着白洛青晖离去。
只见人群正自动朝两边分开,显然是中间有人经过。身在桂儿的位置,却完全看不到新娘的模样。她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被软禁的地方会有人成亲,但是这样的情形,却让她想到了一个逃脱之法。
一定是错觉吧,桂儿想,为什么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蛇?
“新娘子来了——”
——美人!
话音一落,四目相对,两人各自“啊”的惊叫了一声。
“白洛住手!”
“就是……”她语塞了片刻,“就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把周围的人都当成家里的鸡鸭小狗。”
桂儿心想我还能认识哪一位,脸上却陪着笑脸:“扶月公子和_图_书。”
这四个字突然出现在嘴边,让她微微一怔。冷不丁眼前掠过一道红影,穿着新娘服饰的女子已经一把拉住了美人公子的衣袖,另一只手一把扯下自己的盖头,道:“苏嬴,我呢?我要做什么?”
正是此时,此地,此人!
——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某时某地,也曾置身于这般铺天盖地的红色之中,四周的声音嘈杂得近乎虚幻,乱影晃动,有人正朝她走来……
掌风骤然间消失,随后传来女子疑惑的声音:“三公子,她……”
她拉过元宝,悄悄道:“儿子,你看到外面那些人没有?等一下娘一开门,你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一直往前走,到大屋子的门口等我。”
尖细的喊声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急忙拉了元宝跨出小门,藏身于偏厅的门后,透过花格的间隙看出去。
“我也想知道她是谁,但不是现在。”
她咬了咬牙,霍的转过头去。
桂儿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只是她无暇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了,无论如何,这个地方再待下去恐怕会有更大的麻烦。她正要趁着混乱带元宝遁走,可才退了一步,手腕就被牢牢的捉住了。
桂儿心中一震,普天之下,能被称作“侯”的能有几人?
他终于站定下来,开口道:
桂儿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公子,你认错人了。”
“对不起,我有事先走……”
三公子?
桂儿抱着昏迷不醒的元宝,心急如焚,也不知道他是否认出自己就是踏月祭上打过照面的人,眼下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伏在门上听了听动静,这才慢慢推开。逐渐变大的缝隙中弥漫出浓烈的红,立刻占领了她的视线。
入夜时分,她也听到过箫声。
元宝尚且懵懂,却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探头出去看了看,小小的身子一闪,挤进了人群中。
一眨眼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元宝,此刻却半躺在桌角,小脸煞白,嘴角也沁出白沫,早已经人事不省。
“若我曾经见过公子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忘记!”
不得已,最后只得扯https://www.hetushu.com.com了两团碎布堵住耳朵,这才睡了一个安稳觉。
却听那女子接着说道:“我家公子吩咐过,过了明日便放你们离开,不必担心。”
桂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红衣身段窈窕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桂儿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却还是一眼将她认了出来——因为她的脸被一幅红绸挡的严严实实,正是新娘!
桂儿不记得自己以前会不会什么点穴功夫了,总之现在半点想不起来,因此只好趁着小丫头放盘子的时候,一记手刀斩在她的后脖子上。
桂儿顿时加快脚步,拨开人群一路寻找,直到有人高喊道:“谁家的孩子啊?是不是病了?”
只有一年记忆的人,真是有各种麻烦,看样子,倒像是自己欠了他万儿八千两黄金似的。
那一刹那,她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自己看到的人——如此眉眼如画,如此气质如玉——五官是一种让人忘记性别的美丽,可眼底一抹不在意的冷淡,偏又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他是男子!
桂儿这才低着头走出去,经过桌旁又随手拿起一壶酒托在手中,步履匆匆,看似是个倒酒服侍的丫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元宝的身影,绝不让他离开身侧十步。
想不到面具后的脸竟然长成这般模样!
一个在婚宴现场到处乱跑的小孩子,谁也不会留意到。
“叫你站住!”
只听美人公子说道:“白洛青晖,保护阿垚。你跟我走!”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眨眼间完成,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下手的时间,方位,轻重——仿佛她天生精于此道,行云流水,勿需犹豫。
她三两步冲了过去,却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她的法子就是——直接从正门走出去!
桂儿突然想起,这个声音正是自己在踏月祭那晚遇见的吹箫公子!
眼看正厅大门已然在望,身后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人潮突然涌动拥挤起来,两下里一夹,元宝便不见了踪影。
“先住手。”那个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断然阻止了女子接下去的话。桂儿和*图*书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落在身后,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听得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却无法凝神细听,全付心思都在那个一步一步接近的人身上。
“踏雪寻梅”?
果然,那女子未及走近便低喝道:“你是那里来的丫头?怎么还带着孩子?把头抬起来!”
此刻再要抽身细看已经来不及了,桂儿趁势一个肘击结结实实的撞在大汉的胸口,那人瞪了瞪眼睛,软软的倒了下来。
“娘亲!”软软的声音让她迅速收敛起心神,看了一眼身边眼神溢满惊惶的小人儿,当下不再逗留,一把抱起了他,翻过栏杆跃进了花园里。
女子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府中有这么一号人物,身边的男子悄悄的捅了捅她,轻轻的说了几个字,女子顿时恍然,淡淡道:“两位公子今日都有要事。”
这一招,她曾经是用来对付山里发狂的野猪,考虑到对方是个姑娘,下手减了五分劲力,小丫头立刻哼也不哼就咕咚一声倒地不起。桂儿探了探她的脉息,确认没有大碍之后迅速的换上了她的衣服,将人拖到床上用被子盖好,这才慢慢的推开了门。
桂儿当然不会把头抬起来,反而走的更快了。
美人公子这才皱了皱眉,转开目光淡淡的吩咐:“白洛,青晖,将她留下!”
这回换成了一个总角的小丫头,也许是上头觉得一对普通母子根本不需要花多余的力气看管着。
女子的手已经朝前探出,五指成爪,抓向桂儿的衣领。
“我是潜龙谷的苏嬴。”他简短的解释道,见她还是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便又加了一句:“我排行第三,大家叫我三公子。”
虽然那几个字说的极轻,桂儿却还是听的真切,男子说的是“月侯”。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混乱中,桂儿只见美人公子的眼风朝着人群中一扫,飞快的做了一个手势,接着一道人影飞掠而过。桂儿看的很清楚,正是那位自称“扶月”的年轻人!
桂儿的“啊”是因为这女子离她太近,突然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委实吓人;而那女子看到她,却完全是一副看到鬼和-图-书怪的模样,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好像听过?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
第一天,是那位叫做阿垚的枭阳国年轻人亲自送来饭菜。他自称“扶月”,却不说姓名。扶月公子爽朗洒脱,爱笑爱玩,来的时候会逗留半个时辰,教元宝一些枭阳国男孩子玩的游戏,两人很快就玩成了一团,连饭都不记得吃。这时候桂儿就一边喝茶一边感叹,深深觉得让元宝叫他叔叔实在是亏待了他,这样的脾性,果然还是做哥哥更合衬一些。
他似乎也自觉失态,皱着好看的眉头,目光却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那女子翻了翻眼睛:“哪一位公子?”
这声音如此凄厉,就好像尖叫的那人正受着非人的酷刑,听见的人心口都是一颤,纷纷左右顾盼,寻找发声之处,再也无暇顾及桂儿和元宝。
“苏嬴,她……”
“陌陌!”美人朝前走了一步,定定的看着她,清湛冷淡的眼底似有星辉闪耀,竟有些失魂落魄,无所适从,声音低的犹如自语呢喃,“陌陌……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你终究……不能放过我……”
大汉惊觉有人,睁开眼睛刚说了一声:“好快……”眼前突然飞来一个黑乎乎的物什,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掌,却碰到了碎裂的竹篾,那东西竟是一只竹篮!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付活生生的人,因此落地站稳的时候,手心里已经全是粘腻的汗水。
不行,明日之前一定要走!
她很快找到了机会——就在第三天晚上,送饭的又换了。
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了,急忙上前将元宝抱起来,手下的小身子微微发抖,抖得她的一颗心都要跟着抖起来。手忙脚乱的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他的脸,一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边就要转身离开。
第二天,来送饭的却换成了两个不认识的人,一男一女,皆是清秀佳人,却不大亲切。
好奇异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见过但不记得了,不过这是私事,忽略不提也罢。
她还注意到,扶月公子离开之时也做了一个手势,看到那个和_图_书手势的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便出现了“计划有变”这四个字。
事到如今,不拼也得拼了。她一手抱了元宝,身子一侧堪堪避过那一抓,正要起手反击,人群中却突然响起一个依稀熟悉的声音:
更没想到,他竟然是今天的新郎!
谁?
元宝大感失落,桂儿赶紧的问:“请问之前那位公子呢?”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袭妖娆的红,以及,比那身红衣更美的一张脸。
美人公子苏嬴继续握着她的手腕穿过人群,桂儿咳了一声,怯怯的问道:“公子,请问……你到底是谁?”
即便曲子不同,也能听出是谁在吹奏。美人的箫声低沉委婉,如泣如诉,她几次三番在箫声中睡去,又几次三番惊醒。模模糊糊中似乎梦见了什么,醒过来却不记得,只剩眼角未干的泪痕,一丝一缕,凉入骨髓。
这两天里,他们吃的很好,睡的也很好,没有半点照顾不周的地方,除了不能出门。
只是这连名带姓的称呼却不像娘子呼唤相公。
月侯?
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男子,明明有着比女子更美的容貌,却不会让人感觉到丝毫阴柔之气。
“不讲道理”的指责还未说出口,团团围观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门外是一个小偏厅,几乎没有人走动,可厅外却人声鼎沸,每一扇花格门窗上都贴着红字,桂儿认得那个字——那是一个“囍”字。
扶月公子今日并没有穿着枭阳国的衣饰,只着一袭素袍,和周围的客人无甚区别。
红色的布幔,浓稠的酒香,热闹的人群……门外,竟是一场婚宴!
她不知道她家公子究竟是哪一位,但心中已经自动自觉的生出了许多的想法,比如所谓的“离开”,是不是要杀了她灭口?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廊下的灯火有些暗淡,十步开外站着一个灰衣壮汉,这会儿正靠在廊柱上打盹儿。她回头给元宝打了个手势,然后拎着食盒,低着头,捡着灯火的阴影处朝前走去。
桂儿带着元宝一路小心翼翼的穿过小花园,又转过一道阴暗的穿廊,直到眼前出现一扇狭窄的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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