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冯二人齐翻白眼,谦虚了不是?你什么时候善良过?
“……”
方铮幽幽叹了口气,面色竟颇带几分羞愧:“咱们华朝的将士若战力不逊于突厥人,我何必去干这种缺德事儿呢?我与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你们清楚,我一直是个很正直,很善良的人,向来都是以德服人,从不……哎,哎哎,你俩这是什么表情?我说得不对吗?再给我摆这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鬼模样,当心老子批评你们!”
“元帅,你刚才跟默棘连说,给默啜的八万匹马下了药……你是骗他以安他的心吧?”温森好奇道。
抬起头再次望向方铮,冯仇刀额头上已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方铮闻言浑身一哆嗦,赶紧道:“那怎么行?十几万人都在等我的命令呢,我说舍不得你,只是走个过场,大家都别太当真了……”
冯仇刀纳闷道:“元帅,这些跟你对默棘连说的不是一模一样吗?难道我们真的要和默棘连配合,对默啜来个内外夹攻?”
“借势?”
冯仇刀和温森两眼发亮,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那是我在憧憬即将到来的胜利!”
温森抢先兴奋的道:“属下知道!……元帅这是划圈圈诅咒突厥人,嗯,很犀利的法术……”
※※※
冯仇刀和温森面面相觑,流汗……
这个圈套不但针对默啜,同时也针对默棘连,换句话说,方铮设的圈套是针对所有突厥人的。
方铮的话若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默棘连唯一能得到的,只有这句真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懊悔,去咒骂,去捶胸顿足……
毒啊,太狠毒了!这家伙怎么想出来的?
“可是……你的目光为何如此心虚?”
温森打了个冷颤,急忙恨声道:“……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呸!丫活该!”
“怎么会呢?国师啊,你要相信我嘛……你说我什么时候给你掉过链子?放心,不会误事的,我保证及时赶到,共同歼灭默啜。”
扎营后已是第二天的上午,温森手下影子来报,小绿的母亲已顺利救出,离方铮所在大营不到十里了。
“不错,我们包围了他们,自然不可能傻乎乎的上去跟他们拼命,只管用弓箭射他妈的!谁中箭谁倒霉……自古对付骑兵的法子不多,覆盖式的弓箭打击是最有效的,等把他们杀得七零八落,再也组织不起一场有力度的冲锋后,我们的骑兵再冲进包围圈里,见人杀人,见猪宰猪,此战便可定我华朝数百年乾坤!”
和_图_书冯仇刀惊道:“元帅的意思是,用弓箭击杀突厥人?”
“这里,是默啜的大营,这里,是咱们北伐军的大营,二营相隔五十里,若默啜发兵来攻,按他们草原人横冲直撞的作战特点,默啜必将八万大军兵分三路,以东,西,北三个方向向我大营发起攻击,而我们呢,便将大军分成两个部分,分别埋伏在东西两侧五十里地的地方,国师默棘连则率领他部下五万突厥战士,帮我们守在大营里面,等待我们率军来援,届时我们将会对默啜实施反包围战术,然后进行攻击……”
“老冯,别这样看我,你的目光让我觉得毛毛的……”方铮羞红着脸,忸怩道。
一切都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方铮大惊失色,急忙召集近千名亲军,策马向她追去。
近千骑兵策马奔腾,小绿冲在第一个,方铮紧追其后。
获得默棘连的信任,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捅他一刀子。这便是方铮的真实目的。
方铮笑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没错,我就是要把突厥人一锅全端了!”
小绿躲在严杨氏的怀里,终于放声大哭,五年来的辛酸,委屈仿佛在哭声中完全释放出来,当年才十二岁的小女孩,躲在水缸里逃过了突厥人的掳掠,被方老爷救起,一路担惊受怕,明为忠良之后,却非要为奴为婢报恩,十二岁的孩子,这五年来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辛苦,懂得了太多的人情世故,这些原本不该她承受的。
默棘连面皮抽搐了几下,这家伙在诗朗诵怎么着?
两骑很快便在辽阔的草原上相遇,母女二人骑在马上,呆呆相望,眼中的泪水流淌成河,目光中的欣喜,悲切,辛酸,互相交合在一起,二人一时竟忘了言语。
“方元帅,要不你干脆留下,咱们一起在大营共同战斗?”
“可是……我华朝将士不善马战,纵是对付两败俱伤的突厥人,我们还是要冒很大风险……”
方铮斜睨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要不你留在大营里陪他一起慢慢变老?”
他娘的!这事儿没准还真能成!
方铮进草原后,几乎没有丝毫推搪,甚至是自告奋勇的主动承担起歼灭柴梦山所部的作战任务,他摆出真心诚意帮默棘连复国报仇的姿态,歼灭柴梦山和泰王后,也没在默棘连面前邀功讨要好处,更甚者,他还支持默棘连出兵往东,收回草原牧场和部落,鼓励默棘连壮大自己,而且在与默啜的零星小规模战hetushu.com.com斗中,他也从来没要求过默棘连出兵相助,仿佛他真是为了帮默棘连复国而来,完全无私的奉献,不求任何回报,哪怕与默啜的战斗牺牲了不少华朝将士,哪怕北伐军的将领对方铮的做法颇有微词,他都没在意,仍旧为默棘连的复国大业呕心沥血,默默发挥着他的光和热……
“只要默啜和默棘连打起来了,一时半会儿是收不了场的,而我们北伐军则按兵不动,任他们去打,打得两败俱伤之时,或许默棘连已经发现不对劲,明白我在骗他了,不过没关系,就算他发现也来不及了,数万大军交战,一旦发动便不可能说停就停,这不是小孩子打架,说句不打就不打了,等他们打得红了眼,双方拼得差不多时,我们再按原计划,两面包抄合兵,将他们包围,那时无论是默啜所部,还是默棘连所部,都是我们击杀的目标……”
自打默棘连方才答应为方铮坚守大营开始,他便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方铮的圈套。
严杨氏半跪在草地上,紧紧抱着小绿,哭得已成了泪人儿……
方铮叹了口气道:“药呢,确实是下了,而且是那种见血封喉的剧毒药……不过若是平均分给八万匹马,还是少了点儿,最好的情况是那八万匹马也许会产生一些不良的反应,比如拉肚子,腿发软,奔跑乏力等等,有这些反应,对我们来说足够了,突厥人以马为战,他们的战力完全依赖战马的飞速奔跑,这马儿若是跑不快了,他们的战力必会大打折扣,战场相见,马儿跑慢一点点,对我们来说,生机便增加了一点点……”
冯仇刀恶寒:“……”
以前听方铮说,要将草原划入华朝版图,众人听了尽管激奋,可心中仍存犹疑,毕竟突厥强大百余年,区区十几万人的北伐,怎么可能拿下整个草原?
“没错,借势,利用身边一切能利用的条件,借力打力,花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其中最好的办法,无非便是利用突厥人去打突厥人,让他们自相残杀……”
方铮笑道:“所以,我们还要做很多准备工作,比如……向朝廷军库密调数万张强弓,和不计其数的箭矢……”
方铮低下头,指着地图笑道:“你们看,默啜率大军攻营,默棘连帮我守营,我的目的便达到了,至于我和默棘连约好的半个时辰发兵救援,这个嘛……嗯,我可以当作没这回事儿……”
冯仇刀莫名其妙的看着方铮划的圈,圈中包括北伐大营内外,连和-图-书默棘连帮助守营的五万战士也包括在里面,冯仇刀看了半晌,他的眉梢忽然一跳,失声道:“元帅,你难道想整个包圆了?”
方铮面带愧色道:“虽然本帅生平放过别人无数次鸽子,但这一次,无疑是最要命的……哎呀,我发现自己不太善良了……”
“你们看,这是什么?”
冯仇刀和温森尽皆一惊。
“方元帅,老夫越想越渗得慌……你真不会骗我吧?”默棘连眼皮猛跳,惴惴不安的道。
※※※
现在听到方铮的战略意图后,冯仇刀终于有了强大的自信。
北伐军全部撤离大营,回头望去,默棘连的身影仍站在辕门前,显得格外苍老佝偻……
“可是……”
清越的声音传扬老远,白衣女子一怔,然后朝身下的马儿狠狠抽了一鞭子,飞快迎向她,口中亦悲呼道:“绿儿——”
小绿猛地一激灵,忽然抛镫下马,双膝一软,跪在严杨氏的马前,哽咽了一声:“娘……”
“好了好了!闭嘴!再扯下去就误了军机了!我闪人了,拜拜!”
这家伙怎么变得比老子还不着调了?
就在北伐军开拔后,默棘连率领帐下仅剩的五万突厥战士,悄悄进驻了北伐大营,守卫营门的战士全都换上了华朝士兵的服色。
小绿一见,眼眶顿时湿润,骑在飞驰的马上,忍不住放声悲呼道:“娘——”
三人走进帅帐,冯仇刀拱手道:“元帅,决战在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何妨跟我们说一下,我们也好按你的意志来行事,不致偏颇。”
大军飞快开拔,他们的目的地并非方铮所说的五十里,而是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开拔了整整一百里,直到确定默啜的探子不可能探到如此偏远的地方后,兵分两路的北伐大军这才扎下营,派出骑兵警戒。
最后一次握紧默棘连的手,方铮眼泪哗哗的流:“国师保重!呜呜……我真舍不得你啊……”
咱们这位元帅一辈子活在玩诡计,耍阴招儿里面,指望他光明正大的战一次,恐怕今生无望了……
冯仇刀终于明白方铮这样做的目的了。
“论战力,我华朝将士远不如突厥人,我们没办法打败默啜,甚至连收拾默棘连都够戗,所以,我们只能借势……”
五年前失散于乱兵之中,这五年来,各自过得坎坷曲折,彼此受过多少苦楚,担过多少心事,母女连心,团聚之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方铮将铺在案上的地图掉了个头,然后在北伐大营的方向用手指画了一个大圈。
与此同时,和*图*书北伐大军趁着夜色,开始悄悄的出营,十余万人分成两个部分,分别往东西两个方向开拔而去,留下连绵数十里的一座空荡荡的大营。
好大一盘棋啊!
默棘连这个当上得可不小,亡国灭种的代价啊……
两军匆匆打了一个照面,便完成了大营的交接工作。
直到这一刻,冯仇刀终于恍然大悟,将方铮进草原后与默棘连打交道的种种细节回忆一遍,他发现这盘棋早在幽州的时候,方铮便开始布置,并且慢慢一步步实施了。
拱了拱手,冯仇刀苦笑道:“元帅,你的大致意思末将基本了解了,能否为我们详细说说?”
“你真给八万匹战马下了药?”
方铮神色渐渐凛然:“我在幽州时便说过,这个草原必须要划入我华朝的版图!突厥人,将从这世上彻底抹去!他们的结局只有两种,一是死在我们的刀下,二是成为俘虏,从此为奴为婢,草原将由我们华朝人全面接手,从此我华朝北方再无边患!”
方铮不高兴道:“谁说我骗他了?我这是大实话啊!这事儿我还是拜托我那未曾谋面的岳母娘办的呢……”
久立于帅帐外的温森在一旁静静的瞧着方铮脸上的笑容,浑身哆嗦了一下,方元帅笑得真瘆人,突厥国师这次必会倒霉,倒大霉……
“……那是我昨晚没睡好,目光涣散。”
方铮大喜过望,这真是个好消息,岳母娘救出以后,他打默啜时便不必投鼠忌器了。
方铮重重点头,慨然道:“国师说得太对了,过了今晚,我们来日再见之时,想必已在这大营内顺利会师,共同畅饮庆功酒了……国师啊,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我们当齐头并进,共创美好明天!”
“放……放鸽子?”温森和冯仇刀傻眼。
“快!打开辕门,我亲自去迎!”方铮兴奋道。
“哎呀,你这老家伙真罗嗦!我说了不会骗你,肯定不会骗你,怎么老不相信我呢?你们突厥人心理太阴暗了,一点都不阳光……”
方铮笑道:“你们担心的很有道理,所以我打算放他鸽子……”
身旁小绿却欢喜得眼泪涟涟,她再也等不下去,冲出帅帐劈手抢过一匹马,然后骑上便飞快往辕门外飞奔而去。
方铮仍旧一副纯洁无辜的笑容,笑得人畜无害,绿色环保,阳光灿烂。
冯仇刀和温森一齐点头,望向方铮的目光复杂莫名。
方铮点头道:“确实该跟你们说了,这次决战很关键,你们若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的这盘棋可和图书下得不太妙了……”
十里的路程很快便至,远远的,前方数十骑迎面奔来,他们身着黑色衣甲,如众星拱月般,紧紧护卫着中间一名白衣白裙的女子。
方铮摸着下巴,两眼眯成了一条缝,看着默棘连远去的背影,方铮不由露出了几分阴险的笑容。
其实说白了,方铮对默棘连的所有举动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小绿一边哭,一边举起粉拳,轻轻捶打着严杨氏的肩,像个受了无尽委屈的孩子般放声大叫:“娘,你去哪了?这五年你去哪了?你为何抛下我不管?你可知我这五年过得多辛苦,娘……子欲养而亲不在,小绿的心,痛了整整五年啊!娘……”
严杨氏泪流满面,也下了马,冲到小绿面前,猛地抱住她,泣不成声道:“绿儿,绿儿……我可怜的孩子……”
漆黑的夜里,方铮站在大营的辕门前,握住默棘连的手,摇了又摇,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眼中甚至泛起了伤怀的泪花儿。
将二人召至近前,方铮手指着帅案上的地图,不停在上面划圈圈。
当晚,方铮派出数千骑兵,分东,西,北三个方向分散开去,警戒数十里,以防敌军窥视北伐大营,若遇默啜大营的探子,则毫不留情击杀,将北伐大营外的敌军耳目击杀一空。
温森策马上前,颇有些不忍心的道:“元帅,老默那模样真可怜……”
默棘连望着方铮眼角的泪水,和无限伤感的表情,不由缓颜温声道:“元帅辛苦了,这一战能否鼎定乾坤,全靠元帅挥师策应,你我联手,小小默啜必将灰飞烟灭……”
默棘连被方铮忽悠得两眼晕花花的,踉踉跄跄离开了北伐军大营。
冯仇刀从帅帐后转了出来,看着默棘连的背影,疑惑道:“元帅,难道咱们真要跟默棘连合兵联盟?就算打败了默啜,这位突厥国师也不是个善茬儿,若由他统一了草原,用不了几年,突厥便会恢复元气,到那个时候,咱们华朝又会被突厥人欺负……”
方铮和冯仇刀满头黑线:“……”
方铮笑得有点奸诈:“确实跟默棘连说的话一样,不过呢,有一点小小的不同……”
“国师啊,……啥都不说了,我滴这颗心哇,滚烫滚烫滴……”方铮哽咽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可是你的脸为何一直阴笑不停?”
默棘连狐疑道:“你说决战之时领军来救援,这话不会也是走个过场吧?”
“元帅……威武!”
呆立半晌,直到后面方铮和亲军的马蹄声愈近,这才惊醒了小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