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心中一动,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开玩笑,一个陌生人,向人家推广种桑的技术,鬼才信你,说了人家只会呵呵两下。
杨逸取来车上的好酒,与七八个村民痛快地畅饮,渴到如此醇香的酒,大家便知不凡,隔壁家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爷不禁问道:“这位杨大官人不知是做何营生的,你这富贵之人,竟看得上我们这些乡野村夫,真是稀罕事呐,我等只怕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啊。”
正屋后面还有几间低矮的茅屋,那些肥鹅自个往那茅屋走去的,显然茅屋是许家圈养禽畜用的。
桑树和桑葚在古人的诗中很常见,比如这一首描写桑葚的:
“即便如此,许二哥有这等想法,也是难能可贵的。”
“正是,润州那边也是这么种的,杨大官人怕是不知道,这桑树不能让他长太高,长得太高就采不到叶子了,所以每年冬天要把枝条砍伐掉,让它明年再从根部发出新芽,这样新苗不高,才方便采摘;但每年这样砍伐枝条,也伤桑村,一般这样的老根也只能留几年,象我家这几亩桑田,只怕到明天就得把这老根挖起来,重新深翻土层,再行播种了。播种的第二年,因为桑苗太小,养不了多少蚕的,又要等到第三年,桑叶产量才能跟得上。我听说润州那边有人秒叶呢?”
这年头缺少交通工具,普通百姓出门通常得靠两脚走路,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出过百里地,象许二这样从京畿跑到江南去引进桑种的行为,已经可以算hetushu.com•com是壮举了。
许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瞒杨大官人,要是小人一个人去,小人还真不敢,小人有位表兄是船工,经常往来京城和苏杭一带,小人是坐他的船去往返的,倒让大官人见笑了。”
这是一个小村子,十来户人家散布在一道矮坡上,村头村尾有很多竹子,郁郁葱葱的;坡下还有一个二三十亩的大池塘,碧波荡漾,一群肥鹅正从池塘里游上岸来,拍打了几下翅膀,一边嘎嘎地叫着,一边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鹅步,向许二郎家走来;
许二家的房子是村里最好的,三间正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都是砖瓦结构的,中间围着一个大院子,院子前面却没有砌起高墙,只用竹子插成半人高的篱笆墙,篱笆墙上攀满了牵牛藤,平添了几分野趣。
“谈不上失礼,许二哥一个人跑到江南去引进桑种,这确实是不得了的壮举,只怕没几个做得出来。”
杨逸停下手,颇为好奇地问道:“你们都是撒种的吗?不是可以插枝种植吗?”
杨逸前世常在西南活动,知道那时广西的种桑养蚕是非常普遍的,是全国产茧量最大的省分之一。
杨逸听了不由得笑了,对于百姓来说,农桑关系到他们的命,没有见到成效之前,你让他尝试新的栽培方式,他们心里没底,多数人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许二呵呵地笑道:“没有那么多,只有八十多亩,我们村这片桑园也是四年前才栽种的,这种子还我到润州买回的;我m.hetushu.com•com们原来栽的桑树叶子小而薄,我听说江南那边多种青桑、白桑、大小梅、红鸡爪这些品种,叶片肥大,一亩桑田产叶比这边的多一倍呢,便特意跑到润州去买些桑仔回来播撒,桑叶长势果然比我们原来的好,这不,村里人便都跟着种起来了。”
“小人也是迫于无奈,我们村这片地缺水,不适合种稻麦,加上前几年朝中杨大学士收复河西后,这丝绸的价格一直在涨,小人就估摸着多种些桑树养蚕,或许能给家里添些收入,我那表兄走的地方多,有一回听他提起江南那边桑蚕之事,便央求他带我过去看看了。”
乡野人家的爽朗热情确实让人感动,等夕阳沉到山边之时,饭菜便端上了桌,男人就院子里围成一桌,清娘这些女子则在厅内另开一桌。
参差红紫熟方好,一缕清甜心底溶。
许二如算家珍一般向杨逸娓娓说道:“妙叶就是买卖桑叶,润州那边都这么叫,一般是因为养蚕丰欠不定,在蚕普遍养得好的年份,许多人家因缺叶不得不把蚕倒掉,有条件的人家便租别家的桑园,那边的人便将这个叫做秒叶;有些则是因为今年挖掉老根后,第二年新播的桑苗太小不产叶,便也只得向别家秒叶,只是租别家的桑田来养蚕,这成本大些,养起蚕来获利不多。”
桌上的村民起初还不太在意,听到他要制什么物什,能使采摘桑叶的速度提高四五倍时,虽是不信,却又禁不住生出满心的期盼;一下子谁也顾不上打听杨逸的来历和_图_书了,纷纷询问起他如何能提高采摘桑叶的速度来。
若是这个推断成立,那也就是说,古人大多是采用有性繁殖、也就是播种桑果的方法来种桑的。
杨逸和他打过招呼之后,便去帮着将那成捆的桑枝装上车去,许老头劝不住,免不了又对许二好一通埋怨,说他怠慢了客人。
这一派田园风光,看着杨逸和清娘都很喜悦,让杨逸想不到的是,村子虽小,但房屋都是整齐明亮的砖瓦房,所见到的村民穿着也都很整洁,丝毫没有他想象中的邋遢,或破破烂烂,这样一个村子,在大宋绝对称得上是小康村了。
桑舍幽幽掩碧丛,清风小径露芳容。
桑枝拉到门前还没来得及卸下,许老头儿就吩咐许二去抓了一只肥鹅来杀,以此款待客人。
也不怪他们,杨逸所说的事情诱惑力太大了,养蚕最难的就是采摘桑叶,一天到晚采摘,也不够喂养多少蚕虫,如果一下子能让采摘速度提高四五倍的话,那么一个人就可以多养几倍的蚕;可以说杨逸说的若是真的话,将来给养蚕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逸一边帮他倒酒,一边呵呵笑道:“许大爷不必客气,我家中多有几亩薄田,平日倒也不愁吃穿,我这人一无是处,平日里就爱外出游荡,鼓捣些奇技淫巧,今日经过许二哥家的桑田,心中突然有些想法,打算制一个用来采摘桑叶的物什,若是能成的话,应该能让采摘速度提高四五倍……
诗写得很清新,但这不是主要的,就杨逸在世见到的那些用来养蚕的桑树,基和*图*书本都是不长花不长果的,这很可能是因为后世的桑树大都采用无性繁殖方法吧。
京畿这边也就算了,这边属于平原地区,大多数土地可以用来种植稻麦,但广南那边多为山地,种稻种麦都不行,玉米这些物种又还没有从美洲流传出来,广南大片的山地、坡地只能被弃为无用的荒地;杨逸从广南回来时,虽然让钦州知州马应芳大力推广甘蔗及水果种植了,但这远远不够;
许二的母亲也是五十上下,庄户人家没有太多规矩,也出来见过了杨逸俩人,见杨逸俩人来历不凡,终究是有些窘迫感,打完招呼就躲到厨房烧火做饭去了,许二的娘子则和小姑拿着杀好的肥鹅到院前去毛……
有了这番想法后,杨逸问得更仔细了:“许二哥,刚才我听你说你这桑田是靠撒种种植的?”
现在许二的说法也印记了这一点。
“秒叶?”这个词让杨逸很费解。
杨逸帮着砍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桑枝,让许二郎一家三口很是过意不去,虽然杨逸衣着很普通,但只看那些点心和他手上的宝刀,便知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了,一个富家公子来帮着干农活,偏偏还劝不住,怎么不教他们心中难安。
村子本来就不大,十来户人家都惊动了,纷纷过来与客人打招呼,很是热情。
如今广南那两纵横两条直道已经修建过半,随着开发不断的深入,还需要找到更多的致富路作为支柱才行啊。
“插枝?这个倒是听说过,只是我们这里没人用过这方法。”
聊起桑蚕之事,许二打开话匣子后,再没和*图*书有先前的拘谨,俩人一边砍桑枝,一边闲聊;杨逸随口问道:“许二哥,我一路行来,发现大多数人家都是在村边屋后散栽些桑树用来养蚕,唯独只有你们这里开辟出大片的桑田,怕不得有上百亩吧?”
象许二这样,一个人能带动一个村子,若是以官府的力量来推广,效果必定能放大无数倍,两广发展起来了,云贵等地便在股掌之中了,甚至可以辐射整个中南半岛。
“哦,许二哥怎么会想到去江南引进桑种呢,这路途可不近呢。”
“三姐儿,别胡说,哥哥这算得了什么。”许二喝住他那妹妹,这才对杨逸接道:“我这三姐儿粗野惯了,失礼之处,还望杨大官人莫怪。”
从许二零零碎碎的话中,杨逸听出了不少信息,一是随着丝绸之路的打通,以及海上贸易的兴起,丝绸的价格不断走高;二是江南一带种桑养蚕的技术领先全国,但却没有得到有效的推广,象许二若不是有个表哥在汴河上跑船,他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江南那边桑蚕种养的情况。
许老头一见人来就热情留客,又吩咐许二再去杀了一只肥鹅,好家伙,那肥鹅足有十多斤重一只,两只够这十来户人家吃一顿的了。
不久之后,许二的父亲赶着牛车来拉桑枝,这是一个五十上下的瘦老头,一条腿有些瘸,行走不甚方便,这大概也是他没有下地来砍桑枝的原因。
在黄昏的夕阳中,杨逸赶着马车,跟着许老头的牛车来到他家。
许二还没作答,他那位娇憨的小妹已经忍不住自豪地答道:“我哥哥可利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