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四章 一见

周箙没有理会他们,死死地看着那边,人影错动挡住了又闪开了,秦弧再次出现在视线里,他也被小童的家人以及路人们围着,面上带着笑看过来。
周箙下马拱手还礼。
大路上热闹的人马向城中而去。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啊,自在。”他说道,“这样走,走得慢,能好好地想事情,感觉很好。”
周箙身子一绷上前,虽然从他的距离到那边肯定来不及了。
“我还没成亲。”他说道。
“不用了,我进城去。”他说道,一面抓起身旁的拐杖。
周箙猛地抬脚迈步,但又停下。
虽然仕途就此了结,但回到川中的秦家依旧是望族,日子依旧能逍遥。
“是皇后说要让我们走的。”
“后生。”
还和以前一样。
秦弧的放下手里的信,再次端起茶汤,有些辛辣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屋子里人太多,地方狭窄,行脚商忙跟着起身搀扶他。
“茫茫野草秋山外……”
“也不打算成亲了。”秦弧接着说道。
年轻人微微一笑没有拒绝也没有诚惶诚恐。
“怎么又被他们知道了?”他说道。
那混账就是扔到满是人的泥坑里也总是最瞩目的那个。
一番寒暄便拥着进城。
什么?
她就是这样连一点一滴的善意都不舍得忘记吗?
尽管最终他们都活了下来,可是在他心里,他们还是被他杀了。
行脚商的视线落在一旁,神情不由一怔,年轻后生身旁放着两个拐杖。
屋子里说笑的人都停下了,看着这个英武年轻人。
在一片白茫雪雾中,那个深袍大袖,乌发垂垂的女子转过身看着他逍遥侯全文阅读。
※※※
行脚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前方一阵喧哗,兵丁开路,人群纷纷让开,就见一队官员疾驰而来。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说道。
耳边有声音说道,打断了秦弧的遐思末世御灵师。
“公子。”小厮说道,看着秦弧的背影。
“小爷还用你来教怎么做人?”他说道玄天阵师。
秦弧放下茶汤,低头看信。
周箙深吸一口气,又笑了笑,转过身。
路人们愕然,露出这年轻人的脑子有问题的神情。
就说了那年轻后生不会一个人在外的,肯定是亲朋遍天下。
周箙的视线扫过,却没有看到要找的人。
内里的人不少,基本上都是行路的行脚商或者进城讨生计的民众,担子框子推车挤挤的扔在外边,大声地说笑着,嘈杂而又混乱。
中意的人……
正讪讪间见这年轻人冲自己施礼。
那时候也是冬天,下着雪,就在周家的院子里,他为了给周箙解围故意装醉走过去与她同杯。
小厮嘿嘿笑了。
话刚问出口,身后就有人用胳膊戳他。
是啊,他的确是可怜这个瘸子……
午后的街上人群涌涌,陡然的人马让街上鸡飞狗跳,大人们都让开了,但不知哪家的小童站在路中没有动,在众人的尖叫声中hetushu.com.com,小童更为呆呆。
“公子,你没看错吧?”小厮喊道,“这怎么可能!秦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行脚商哦了声。
“适才坐在这里的人呢?是个年轻人,川中口音。”他站定在一座前问道。
不待那中年人说话,他又抬起头。
有时候,人活一辈子就是为了和谁这一眼的相见啊。
看错了吧?
秦弧笑了笑低下头接着写信,很快写完一封封起来。
秦弧有些费力地站起来,拄稳拐。
背影一瘸一拐,却又挺直,在人群的注视以及指点下慢慢地走开了。
这个称呼让秦弧的视线停顿下,他伸手端起茶汤喝了口,才继续看信。
那边的人马已经疾驰近前,所有人都纷纷下马拱手笑着接过来。
“既然秦公子进城了,那肯定还没走,府城再大,也不过这些地方,城门一关,他跑不了。”
“她说,还我喂水之恩。”
行脚商带着几分恼火回头,见一人冲他向一个方向努努嘴。
秦弧动了动嘴唇,笑了笑,低头长身久久的一施礼,再抬头便转过身一瘸一拐的向城内而行。
周箙收回视线,再看去,几个行脚商不知道互相看什么,半起身伸手挡住了里面的人。
虽然穿的是毫不起眼的青布道袍,束发的是竹簪子,但一举一动都透出气度雍容。
他怎么来这里了?
“一路辛苦,一路辛苦了。”
“……当然这可不是因为皇帝仁慈给了官爵。”
已经昏迷半个月的病人,没有任何嫌弃污秽脏腌,那位华贵的夫人上前扶起那女子喂她喝水,就好似照顾的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这世上最难的是遇到中意的人。”秦弧含笑接着说道,“有人终其一生也遇不到,能遇到了就是幸运,只要心里有这个人,那,有没有缘分共枕眠倒也无所谓了,只要心里有这个人,知道世上有这个人,那怎么会孤独寂寞?没有中意的人,就算有共枕眠的人,也是孤独寂寞的。”
路边的茶寮很简朴,勉强搭起一间屋子遮挡了风雪,大锅就支在门边,热腾腾的冒着气,引得冬日里赶路的人看着心里就舒坦。
“我问她是她要我们回川中的,她承认了,我很惊讶,你知道的,对于咱们家来说,最好的结局是被御史台弹劾,然后查罪,哪个当官的能经得住有心的查,然后我们家获罪,你父亲入狱,你母亲我能体面的上吊自尽,你们发配充军,回川中,那就意味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这怎么可能,皇帝厌恶我们家,是因为我们试图扶持延平郡王,这其实也没什么,在没有定论之前,臣子自然可以各自选择所忠,无可厚非,最多厌恶不喜驱逐打压了事,但皇后娘娘跟我们就不仅仅是厌恶不喜这么简单了。”
“公子是说那位腿脚不便的公子吗?”他说道。
行脚商被说的愣了下,旋即又讪讪。
“客气客气。”https://m.hetushu.com.com他说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不敢当谢。”
“老樵夫自砍柴……”
喂水?
“哪家高官的子弟吧。”
装瘸子?好好的装瘸子干什么?
周箙的拳头攥起,发出咯吱的响声。
“公子写的一手好字啊。”代写书信的中年人含笑道,虽然不敢看这位公子写的内容,但晃了一眼字体,还是忍不住赞叹。
是个瘸子啊。
秦弧微微一笑。
秦弧没有再说话,拄着拐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四周视线凝聚,尤其是身后那一道,他停下脚又回过头。
“公子,伸手不打笑脸人啊。”他提醒道。
“……有这样的她在,秦家何忧,所以你父亲安心了,我们回川中去,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尽心自在。”
他说罢将手中的笔放下,书信叠收入怀中,放下一把大钱,将竹筒先背在身上,又将弓挎在肩头,然后拿起拐杖起身。
腿脚不便的人自然大家都记得牢一些,于是七嘴八舌的纷纷说道。
是因为那一箭吗?
马儿一声嘶鸣,周箙硬生生的揪住了马缰绳,将马逼停下,马上的人因为这陡然的阻拦被惯力甩了下来。
他!
是什么就看她说什么,自己想的,只是自己想的,与她何干!
“别的事有这么积极就好了。”周箙哼声说道。
“放心的。”他说道。
中年人犹自怔怔。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特意去见了她,她坐在皇后寝宫内,穿着打扮还和以前一样。”
说着话忙转身帮他挡着屋内走动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一旁的行脚商。
他不同意父亲的请辞,露出狞笑要把父亲困在京城,像猫捉弄老鼠一样慢慢的玩死。
“店家,再来……”年轻人举起手里的碗喊道。
没多久,大路上一阵热闹。
生死之仇又岂是厌恶不喜这么简单的事。
秦弧的嘴角再次弯了弯,揭过一张,看下一张。
行脚商还想说什么,年轻人低下头开始看信,他的话便咽回去,有人在后再次撞他。
“华表千寻卧碧苔……”【注1】
“这么年轻,看着不起眼啊。”
“多谢老丈了。”他说道。
被摔下马的人哭着,其身后的随从也跟上来,下马搀扶又纷纷赔礼,乱哄哄的挡住了视线。
中年人被说的愣了下。
“走吧。”他说道。
秦弧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初次见她时的样子。
这,这混账……
没有中意的人?
周箙没有理会他,直接冲那茶棚就去了。
这么粗滥的茶行脚商忽的有些不忍让他喝下去,但那公子一口喝干了,放下茶碗继续拿起几张纸。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旁坐着的行脚商看着那修长的跟这粗笨的陶碗完全不对等的手,再看这年轻人的动作,呼吸都不由放轻。
“你这是求学在外吗?”他好奇地问道。
这是玩什么呢?
周箙瞪他一眼。
那这样的人就不会出门求学了,反正也不能科考和_图_书
注1:动画片《崂山道士》里的插曲,郑板桥的词,扬州道情,挺好听的,大家可以试试,搜板桥道情便可以。
秦弧嘴角再次弯了弯,视线落定在信纸上。
“是啊,拄着拐呢,刚刚走……”
“不了。”他说道,“走了。”
他一手拂袖,一手端起茶碗。
“不敢,不敢,不算好,不算好。”他说道。
秦弧拿开这张纸,看下一张。
知己……
秦弧的嘴角勾起。
只是不知道,她是大笑还是以前那般浅浅而笑。
周箙翻身上马,没有再回头催马向城外而去。
“让让,让让。”
但年轻人却含笑抬头回答他。
“这是后生你的家书吗?”
父亲和母亲已经起程回川中了,看来父亲的心情还不错,并没有郁郁寡欢。
其实像她这般贵夫,就连孩子也不会这样贴身照顾的,自有仆妇奶妈围绕。
“你一个人出来的啊?”行脚商问道,“你父母可放心?”
小厮嘿嘿笑,又带着几分担心。
难得的不是举手之劳,而是信以及接受别人的举手之劳。
怎么会?怎么会!
“你可真话多,人家身子不好,你别老缠着人家说话,好像你多好奇似的,这样的人不喜欢被人看做稀奇。”那人低声对他说道。
周箙收回视线。
是……
真是他!
进了城坐到了府城官员们准备的宴席上,他心里越来越不安,那城门前的一眼不停地闪现。
“多谢了。”他说道。
被驱开的人也重新回到大路上一面对着离开的人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还是要成亲的,如不然,一个人到底是寂寞孤独。”中年人语重心长说道,想了想又安慰道,“总有好姑娘的,也别急。”
那一箭击倒了自己,也击倒了他吗?
“腿脚不便?”他问道。
周箙上马又看向茶棚,茶棚的人也都看向这边的热闹,涌涌的站在门口,挡住了其内的人。
“不用不用。”行脚商忙摆手。
“好,那多谢大叔了。”他说道。
路人也都看呆了,一呆为险险的救下小童,二呆则是为这个瘸子突然变成正常人。
“虽然粗鄙,但这种茶汤最适合赶路人用,暖身子。”他说道。
他以为这样,就算是偿还了自己吗?就算两清了吗?
真是个废物!懦夫!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周箙听不到他们说的其他话,只有反复的那一句拄着拐在耳边嗡嗡。
话没说完就被行脚商忙伸手接过。
街上有人马疾驰而过,高喊着让路。
“公子有心了。”他笑道,“父亲母亲,还有妻子都要单独写到。”
年轻人笑了笑。
秦弧将小童放在地上,矮下身笑着安抚,架在腋下的拐杖早已经扔在了一旁。
秦弧忽觉得鼻头酸涩。
有两骑疾驰从城中而来,适才的路人都已经来往散去,此时的路人看到这二人并认不得是方才那被一群官员迎进城的人。
中年人一怔,目光便落在他的腿上,露出几分恍然hetushu.com.com又几分歉意最强丹药系统。
行脚商一愣旋即笑了。
谁肯放过巴结国舅爷的机会。
昏暗的室内,愁眉不解的婢女们,暗无天日找不到希望的日子里。
“但可怜也是善心,小子多谢老丈。”他说道。
真是看错你了!果然是看错你了!
母亲喂过她喝水?是那个时候吗?她被陈绍一封你是谁的信陷入昏迷的时候。
热气散去,露出面前俊秀的年轻面容。
可是,这样的一人外出,家人不担心吗?竟然连个小厮都没有,看这样子似乎不像是穷苦人家啊,要么是爹娘不喜?
有歌声在街道上扬起,伴着弓臂击打拐杖的有节奏的声音,清朗阔阔的歌声让人再次凝神注目。
周箙皱起眉头。
秦弧笑着拄着拐跟着那行脚商向外走去,在茶棚外再次施礼告辞而去。
是他!肯定是他!
他不会看错,不会看错的。
“还要添茶吗?”行脚商关切地问道。
人生难求一知己,人生难得一红颜,是啊,如果没有中意的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再多,心里到底是孤独寂寞啊。
“真是秦家公子啊。”他不由喃喃说道。
是啊,事实上这可并不是个仁慈的皇帝,一直是奸诈阴险。
“这是什么人啊?连推官大人都亲自来接了。”
“公子。”小厮喊道。
秦夫人在信中写道。
周箙却猛地又停下马。
小厮怔怔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不远处一个代写书信的摊位前正坐着一个年轻人,脚下摆着一个竹筒一把弓,另有一个拐杖。
秦弧愣了下。
“丰碑是处成荒冢……”
“我来我来。”他说道,一面起身,“现在人多,叫他还得等,我去帮你端过来。”
“公子,去找府衙的人,一同来找。”
行骗?可看着年轻人的形容做派,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人啊。
“哦对了,告退前,她让我讲了一个笑话……”
对不起啊。
“公子,公子对不起啊,马惊了……”
小厮的视线转向那年轻人身上,他盘膝坐着,微微倾身,低头正用书信摊上的纸笔在写什么,神情专注,侧面俊秀。
他怎么又……
被人信任以及被人接受好意才是让人最高兴的事,行脚商笑着三步两步挤过去,催着店家先倒了满满一碗茶汤,又捧回来。
“公子?”小厮唤道。
“这一次,她笑了。”
也是,行脚商讪讪一笑不再说话了,一面喝茶汤,一面又悄悄的打量这年轻人。
有人更快的冲过去,抱住了小童,旋身又险险的躲开了马匹。
“让让,让让。”店家大声喊着,将一碗热腾腾的茶汤捧进来,放在一个几案上,冒出的热气遮住了抬起头的人的面容。
刺|激到这个年轻后生了吧。
中年人哈哈笑了。
行脚商的脸上闪过一丝可惜超时空战兵全文阅读。
皇帝登基,朝廷的变动很大,秦家自然也在其列,但据最新消息说并没有那么严重,秦侍讲请辞,陛下准许了,但又任命他一hetushu.com•com个闲散官职容他回乡。
这拐杖格外的显眼。
听到妻子二字,秦弧手中的笔停了下。
这,这么俊秀的后生竟然……
中年人见其上写着父亲二字,便知道这是给其父亲的,那现在写的应该是给母亲的?
“多多谢公子无赖成长记全文阅读。”小童的家人冲过来,激动的结巴谢恩。
就在这群人中有一人正低头看几张纸,他穿着青布道袍,低着头只看到头上用木簪挽着的发,身边坐着三四个行脚商正高谈阔论口沫四溅。
年轻人含笑点点头,再次说声多谢。
“公子,我们不追了他了?”小厮不解问道,“那还回府衙吗?”
秦弧笑了笑。
中年人呆呆失神,周箙也有些失神,看着站起来的秦弧,看着他熟练的拄着拐,一瘸一拐的迈步,这样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你是可怜我这个残废吧。”秦弧看着他笑道。
周箙神情却是一怔。
那边的年轻人看着他。
“不用找了。”他说道,视线看向一个方向,“他,这样,走不远。”
你!
见……还是不见……
小厮大声地说着,一面催马跟上。
秦弧哈哈笑了。
信上有泪水的痕迹,想来写信的人写到这里时停笔垂泪了。
“不,大叔,你这样说就错了。”他整容说道,“寂寞孤独,不是因为没有妻子,而是没有中意的人。”
眼前的信纸变得有些模糊。
“公子……”一个路人迟疑着将拐杖递给秦弧。
更况且一向自诩风流又爱干净的他,也不会如此装扮又混迹在这种茶棚。
是啊,周箙几乎死在了他的手上,不,不是几乎,而是死。
拄着拐的人自然走不快,走不远。
“公子,您如今的身份那可不一般。”小厮说道,“咱们再行迹不显,您一出龙谷城,消息就传遍了,这一路上多少眼盯着呢。”
秦弧只是笑了笑,转头看向马匹这边,与周箙的视线相撞,人也愣住了。
秦弧笑着摇头,一面将手中的信纸收起来。
“周大人。”
为了救回死了的周箙,她又几乎搭上了自己的命。
没有理会地上人的惨叫,周箙抬起头,看向那边,想要看看小童是否安稳,待看过去不由愕然。
秦弧伸手接过,微微一笑,再次架在腋下,这让周围的人都瞪大眼。
“捆青松夹绿槐……”
“是啊。”他说道。
接受和相信其实做到了也挺容易的,结果也没什么可怕的,他这一路走来,日子过的还不错。
“我不是自谦哦。”他含笑说道,“是有人比我写的好的多,我是跟她比呢。”
茶棚里的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开了,或者坐回去,或者离开。
揣测的念头才要闪过,秦弧便晃晃头,将念头甩开。
“公子您要喝点……”店家看到冲过来的人忙热情的招呼,话没说完人就越过他站到了屋子里。
行脚商忍不住问道,自从坐下来时,这年轻人就在看,还不时的笑一笑。
可是这个可怜和鄙视在身残的人眼里是很难区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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