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下,宫里和各处衙门里,则上上下下地紧急更换衣衫,大多数都是打发人紧急从家里送来。毕竟,为天子服丧的这二十七日,哪个官员都不能私自回家。而宫里的太监们则是动作迅速得多。弘治皇帝驾崩不到一个时辰,上上下下的行头就都换过了一遍,就连徐勋和刚刚从十二团营调来的一千五百人,也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在衣衫外罩上了素服。
“其他人?”刘瑾看了一眼左右,见刚刚他借着朱厚照要单独呆着,把人都打发走了,这才凑近张永轻声说道,“司礼监的几位公公把他们都叫过去了,应当少不了一番提醒教训,幸好俺和你借着事都躲了!按规矩皇上大行,司礼监得有人得去司香,可据说之前奉遗诏的时候,皇上有道是留着他们这些老成持重的掌管司礼监和御马监,所以嘛……”
“训话?我的人他们训什么话,这种时候他们居然还管这些,手也伸得太长了!”朱厚照从前几日起情绪就是大起大落,这会儿顿时大为气恼,“你立刻去司礼监,把人都给我叫回来,就说让他们没事少来管我的人!”
“奴婢遵旨!”
听到朱厚照这前头的话,刘瑾本还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先见之明,可听到后半截,他一下子就呆了。而张永也没料到朱厚照竟然会把火气撒到太医院和御药局头上,可再一细想,他也觉得这两处殊为可恶,立时重重点头道:“殿下放心,这事情咱们一定办周全。可是有一件事得请殿下示下,太医院加上御药局林林总总的人很不少,是要全都拿下,还是拿下那些为首的,然后人关在哪?”
眼看张永跪下行礼之后立时转身就和图书走,朱厚照虽是从前也少有人违逆,但此时此刻一言九鼎的感受却分外不同。他转身看了一眼遮断了自己视线的帷帐,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后,继而才强自扭过头来,又伸手招过了刘瑾道:“刘瑾,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这会儿就是神仙也没办法。”徐勋知道张永来找自个是什么意思,顿时苦笑了一声。见张永面色不好,他就摇摇头道,“昨晚上是事急从权,现如今我再不经宣召贸然进乾清宫,那就是不知分寸了。况且,太子殿下的伤心也该让他发泄出来,这会儿堵不如疏。要是张公公真是心疼殿下,不如设法让太子殿下痛痛快快再哭一场,也比在那发呆憋着强。虽说之后有的是太子殿下哭的时候,可于殿下来说,在人前哭是给别人看的,远不比在皇上跟前最后再哭一场来得要紧。”
等刘瑾走了,朱厚照突然握紧了小拳头,口中喃喃自语道:“父皇,母后我会替你照顾好的,你的这个江山,我也会替你看好的!至于那些你没有做成的事,我也会替你做成,你在天上好好看着吧!”
“嘘,俺好容易才劝得殿下一个人独自对着皇上哭一场,你就别进去添乱了!哎,俺伺候殿下这么久,就没见他这么伤心过,如今发泄出来,想来就没事了!”刘瑾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旋即就斜睨着张永说道,“倒是你,这会儿别一颗心搁在两边,我看你们还是先把宫城牢牢看守起来以防万一,毕竟今天就得作梓宫,明日小殓,后日大殓,大后日成服之后便应该是百官哭临思善门,有的是忙的时候。”
相比英庙那会儿还有土木堡之和-图-书
变和京师围城;相比宪庙那会儿西厂侦骑四出上上下下鸡飞狗跳,而那位爷还三条两头地不上朝;这位弘治天子是货真价实的好皇帝。因而安享了十几年太平盛世的天子脚下百姓,不少都真真切切地为这位天子掬了一把同情之泪,而有些管闲事的背地里则是少不得议论着孤儿寡母主少国疑云云,只这些声音自然是不登大雅之堂。
皇帝驾崩了!
见刘瑾答应一声要走,朱厚照突然想起一事,又开口把人叫住,继而沉吟片刻就吩咐道:“还有,去问问锦衣卫,已经知会了内阁徐勋张永的事结案了没有。要是没有,你就去告诉他们,就说这火药火器都是本太子让他办的,要是朝中还有哪个官儿不服气,尽管来找我!”
“朕以眇躬,仰承丕绪,嗣登大宝十有八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上负先帝付托是惧,乃今遘疾弥留,殆弗可起。生死常理,虽圣智不能违,顾继统得人,亦复何憾。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申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以共保宗社万万年之业。
“徐指挥,徐指挥!”
“平起平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殿下。”
“你回来啦。”朱厚照呆呆地看了一眼张永,突然说道,“你去西苑告诉徐勋,宫城四门各派五十个人看好了,别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还有,让他给我带兵封了御药局和太医院!”
这两个人在外头嘀嘀咕咕,西暖阁中痛哭的朱厚照终于渐渐止住了声。他也没顾得上又干又涩的喉咙,挣扎着看https://www•hetushu•com.com了停床的父皇最后一眼,这才起身拖着疲惫的步子一步步挪了出去。当他挑起帘子之后,看到不止刘瑾在,张永也朝自己看过来,他不禁微微一愣。
张永差点没被朱厚照这轻描淡写的话给噎得半死,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提醒的时候,一旁的刘瑾就赔笑说道:“殿下,宫殿那都是给贵人住的,哪里有给他们这些罪人用来享福的道理?北镇抚司叶大人是可信的,可北镇抚司就在五府六部旁边,人多嘴杂反而不好;而东厂督公王公公却是个古板人,到时候追问上来没意思;可西厂如今终究还没挂出个牌子来……”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府军前卫统共才几个人?要是皇上在还好,皇上不在,那些老大人更有理由克扣为难了!”张永哪里会中了刘瑾的这全套,又似笑非笑地说,“真要羡慕,那也该是老谷。皇上在的时候不能开西厂,如今太子殿下即位,这一桩事情是立时三刻就要做成了。他转眼间就能和王岳平起平坐,那才是真正的威风煞气!”
见张永眼神一闪,刘瑾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内阁那三位里头,元辅刘阁老是年纪一大把还老当益壮,剩下两位正当盛年,至少还能干上十年;司礼监这几位,虽是老态龙钟的多,可俺看他们一个也不会退,足得把位子坐穿。而御马监是苗逵掌印,他是尝够了带兵的甜头,更不会腾出位子来。咱们这些人,能有边边角角的位子剩下,那就不错了。还是你聪明,预先就占了府军前卫的监军,他们不知道多羡慕你!”
“越破越好,难道还让他们享福不成!”朱厚照一口打断了刘瑾的话,又看和图书
着张永说道,“就是内官监大牢,你速去西苑,今天之内把太医院那几个庸医和御药局那几个管药的家伙全都拿下,把御药局太医院给我封了!”
张永此来要做的事情已经给刘瑾抢着做了,他再要硬闯也是枉然,因此便顺势停下脚步道:“你说得不错……对了,怎就你一个人,其他几个呢?”
张永立时明白了徐勋这意思,想了想当即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回赶。当他好容易再次踏入乾清宫正殿的时候,就只听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哭声,听着赫然是朱厚照的声音。那哭声并不是极其响亮,甚至听着有些含含糊糊,可相比那些撕心裂肺的干嚎,却别有一种肝肠寸断的悲伤。他只是愣了一愣就快步进去,却在西暖阁前头给刘瑾一把拦住了。
“你想说什么照直说,别拐弯抹角!”
张永毕竟曾经是东宫的人,如今虽说和徐勋带着兵进了西苑,但他仍然立时三刻匆匆进了宫去,这会儿一溜小跑过来,他也顾不得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地说:“太子殿下一直在乾清宫西暖阁皇上御榻前呆呆地坐着,谁劝也不听,愣是一动不动。这样子看着实在是吓人,偏生皇后娘娘悲伤过度已经被人搀着在东暖阁休息了,谁都没办法!”
“是是是,小的记着,宫中的内官监,曾经是有大牢的。”刘瑾见张永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暗自得意自己功课做得齐全,于是更压低了声音道,“永乐年间,太宗爷把夏尚书在内官监大牢一关就是好几年,这是有案可查的。虽说如今内官监早就不得力了,可地方总还在,顶多就是破些……”
对于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大多数朝臣尚且没有准备,就更不要m•hetushu.com•com说民间百姓了。当午刻龙驭上宾的消息传到六部和各院衙门,旋即又犹如旋风一般席卷整个京师时,从上到下无论老少,第一反应都是这不可能,旋即才是痛哭的痛哭,捶胸的捶胸,顿足的顿足,一时间竟连坊间巷角也都充斥着难以抑制的哭声。
“回禀殿下,司礼监把人叫过去训话了。”
而内阁已经草拟好,司礼监送上用了御宝的遗诏,这会儿尽管尚未张贴了出去,徐勋这边厢却有的是渠道,第一时间就得了一份副本。看着那些字句,尽管知道是内阁代笔,可看口气就知道是曾经听了弘治皇帝口述的,因而逐字逐句看完,他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哪怕是在遗诏上,也能看出弘治皇帝对儿子那种深深的关切和爱护,可这样一位皇帝之中难得的父亲和丈夫,居然就这么说走就走了!仅仅是在昨天面见天颜的时候,皇帝仍只是说要让太子监国,现如今却陡然之间变成了这样子,实在太突然了!
丧礼悉遵先帝遗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羞,毋禁音乐嫁娶。嗣君以继承为重,已敕礼部,选婚可于今年举行,毋得固违。宗室亲王藩屏是寄,不可辄离本国。各处镇守总兵巡抚等官及都布按三司官员严固封疆,安抚军民,不许擅离职守。闻丧之日,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各遣官代行。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所属府州县并土官及各布政司南直隶七品以下衙门俱免进香。诏谕天下,咸使闻知。”
朱厚照只想拿那些尸位素餐的御医等等出一口恶气,这会儿听张永问关在哪,他不禁愣了一愣,旋即有些不耐烦地说:“宫里那许多宫殿屋子都空着,哪里不能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