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长安花
第079章 渭州

那个陈豆子向他招了招手,“杜一松,今天上午比脚程,你可是俺的手下败将,你过来,还不知道谁捶谁呢。”
李景恒换了身便装,因为初春的晚上还是很冷的,又叫人给李云彤披了斗蓬,方才出门。
两人打闹起来。
连平日里沉闷的马蹄声,行军声听起来都多了几分愉快。
为了不引人注意,兄妹俩也没有多带人,只点了四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换了常服跟着。
李景恒紧紧抿住嘴唇不发一语,但他的眼中,却有一抹不甘心。
一路上,稍小一点的城镇根本接待不了他们这么多人,很多时候就是在野外风餐露宿,虽有行军用的帐篷,到底比不上躺在正经床榻上来得舒适。
李景恒不敢深想李云彤此去吐蕃的命运,也因此,他力求了这份送亲的差事,希望能够和父亲一道护妹妹一路平安,甚至,找机会将她救出来,哪怕在乡野村镇隐性埋名,也比去吐蕃好啊。
李景恒深深为不能护住妹妹感到惭愧。
李景恒看看已经把眉毛画粗,皮肤抹黄的妹妹,略一沉吟,“出去可以,公主……”见李云彤嘟起嘴,他改口道,“二弟你要一切都听为兄的安排,不能莽撞,不得与人口角,不要滥发善心……”
且不论唐、蕃两国会不会再起战火,就是吐蕃的环境,都足以要命。
李景恒当然知道父亲最疼这个妹妹,可以说百依百顺,幼年时她曾走失,父亲几乎一夜白头,和_图_书当时之所以能够那么果断地遣走那个金姬,别人都以为是他和父亲谈判的结果,其实是父亲自觉伤到了妹妹……
他严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此事,你休要再提,万不可有那大逆不道的想法。咱们好好护着你妹妹前去,也仔细瞧一瞧那赞普……但愿上天眷顾,你妹妹此去,安泰康盛,事事如意!”
另一个侍卫正是渭州出身,他骄傲自毫地道:“那当然,陇右道可是块风水宝地,前有汉朝飞将军李广,李将军的十六世孙是西凉王李皓,他的七世孙就是先皇,龙子凤孙出陇西,陇西李氏贵不可言,说起来,就连刺史大人和咱们郡王爷都能扯上亲戚,我们这儿的百姓都称这儿为小长安呢!”
“听说天子一脉出生陇西成纪,那儿才是龙脉起源,和渭州还隔了上百里地呢,你们还自称小长安,真不知羞。”有个待卫闷声闷气地说。
得知是长安城来的送亲队伍,此去吐蕃送公主和亲,吓得城兵里的小队长连忙派了一个人去府衙报信。
虽然比预计的早到了些日子,好在渭州早有准备,李彦之专门安排了一处军营给迎亲的队伍暂居,又安顿了李云彤等人进驻渭州城的官邸。
光是想一想那热汤热水,就令人不由加快脚步。
大唐公主和亲吐蕃,说起来何等荣誉和文雅,其实,不就是用一个女子换取天下的太平吗?
从长安至咸阳经陇山过天https://m•hetushu•com•com水,走了近两个月,送亲的队伍才到渭州(今陇西)。
“那么美丽的一个公主,去吐蕃蛮夷之地和亲,你看哪些吐蕃人,黑不溜秋的,哪里配得上咱们大唐的公主……真是作孽啊!”有长者捻须长叹。
已经入夜,渭州城里仍然灯光通明,光亮如同白日。
渭州府是他们此行西出长安后的第一个大军政、文化重镇,在这里可以休养几日不说,还能给队伍添些补给。
“可是,为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父亲,还有你们,还有你娘,还有我们这一脉的族人亲眷,而且,我们这一脉,因李氏兴起而盛,身为皇室宗亲,我们有自己的责任,不能为了一已私欲废弃大义……”
长安之西八千里,盛夏气候也只有中原春天的气温,山谷常年冰封,且有寒疫,人受疠往往心闷气促,坐卧不安,中原人即使经商,也不敢往山上去,因为越往高走气息越难……
大唐立国不到二十年,很多人脑海里还有从前战火纷飞,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听到了老爷子的话,越发觉得公主娘娘了不起,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有许多百姓当街落泪,唤公主娘娘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时至黄昏,渭州府还是春寒料峭,天边的残阳照着这座陇右道的城郭,颇有几分壮美。因为天冷,加之最近又没什么战事,守门的城兵直到他们大队人马临近,才提振精神盘问。
https://www.hetushu.com•com郡王爷,刺史大人前些日得了邸报,说是你们要经过这里,原算着还有些日子才到,没料到你们竟然来得这般快,您快请,快请……”他亲自将城门大开,迎了队伍进去,又在前面带路,带着迎亲的队伍往府衙而去。
晚宴之后,李云彤便换了男装,找到李景恒,让他带自己去看看这渭州城。
看到渭州府的城墙,大家都松了口气。
晚上有渭州城的大小官吏负责接待,陪酒,自然是推杯换盏,好一番畅饮。
吐蕃没有平民,除了各个阶层的贵族就是奴隶,奴隶们隶属奴隶主,一点没有人身自由,像货物一般买卖,可说是上者一怒,底下白骨累累……妹妹那性子和温婉柔顺是扯不上边的,万一得罪了吐蕃赞普……
李云彤一路扬手微笑示意,同时也打量这座陇右道的重城,虽比不上长安城繁华鼎盛,但放眼看去,偌长的街头上亮着灯光的屋邸星罗棋布,飞檐斗拱、雕梁画柱,极其古朴壮观,不管是街边林立的兵卫还是朝她叩拜的百姓,都井然有序,不愧为军事、文化重镇。
李云彤问了父亲的意思,便将车厢的左右窗帘掀开,一路上向百姓们摇手示意。
据说那里的冰雪季长达半年,气温最高的七月天还像中原的春天要穿夹衣,雨季多夜雨,冬春多大风,冰雹大的能将牛羊砸死,衣带断了,弄点水就能粘结实了,衣服都是毡和皮制成……那https://www.hetushu.com.com样恶劣的环境,土生土长的吐蕃人能适应,他的妹妹,虽说平日也舞枪弄棒的,可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大,能适应吗?
先前那个待卫就跳了起来,“陈豆子,你说谁不知羞呢,吃我一捶……”
这些底层的老百姓哪里懂什么两国的政治、军事角力,他们就是朴实地认为若不是她,吐蕃人就会一路打到长安城去,战火一起,渭州势必不能幸免……是她救江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天哪,公主娘娘就像天上的仙女,看,她朝我笑了——”一个大婶如同怀春的少女般激动万分。
李景恒的贴身侍卫之一忍不住笑说:“瞧这人来人往的,若不是知道这是渭州,还以为仍然在长安城。”
了解的越多,李景恒越能体会为何将吐蕃称为苦寒之地。
听到儿子的抱怨,李道宗的神色暗了暗,他扭头看了看队伍中间几乎看不见的那辆马车,看似平静地说:“子女于父母而言,如同十指连心,指上每痛一分,心上就痛上十分。彤彤自幼聪慧,冰雪可爱,为父有多疼她,你不是不知……”
听到有人打听,老爷子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要不是公主娘娘,吐蕃人就要打到长安城去,我家的大儿子,就是在松州当兵,他说吐蕃人非常强悍,战死不退。要不是这次公主娘娘肯嫁过去,咱们就是把他们打败了,也是两败俱伤,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本来就是仙女,天子https://www.hetushu.com.com之女,就是天女,天女下凡,才让咱们免了战乱啊!”一位老爷子热泪纵横,“我可听说了,公主是去吐蕃和亲的,为了大唐的百姓,公主宁愿自己去那虎狼之地啊!”
行至半路,渭州刺史李彦之已经闻讯赶来相迎。
这还不算,在吐蕃是没什么王法之说的,官吏治理,没有文字,靠结绳刻木为记,行刑不过是依上者的喜怒,虽小罪也会挖眼珠,或剁脚、割鼻,用皮鞭鞭打。其牢狱,就是挖个几丈深的坑,将囚犯放进去,就是偷个荷包的小罪,关进去两三年后才想起来放出的也不是没有。
“……白日里李刺史有安排出行不便,成日里呆在马车上,都要闷死了,哥哥带我四处看看嘛。”看见李景恒眼中的犹豫,李云彤忙轻声哀求,“再说了,这一路上你骑马我坐车,也就是落脚的时候咱们兄妹能说几句话,哥哥你就不想陪陪我吗?”
“好了,好了,我都依大哥,都听你的。”没等他把话说完,李云彤就拉了他的衣袖,欢喜地说。
这么大队的人马,走在街道上势必会引人注意,越是往府衙而去,人越多,闻讯出来的渭州百姓好奇地指指点点,有人听说队伍里有公主,忙伏地而拜,连呼公主千岁,听到的人也跟着跪地,一时间,街道上拜倒在地的人此起彼伏。
李云彤在前面听了他们的对话,看着哥哥直笑。
虽然这一路行来,听了不少的赞誉之词,但在此时此刻,李云彤深刻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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