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话分明设置了陷阱,可惜那官员却没能察觉,大声道:“以臣之见,这紫阳真人该怎么埋就怎么埋,该怎么葬就怎么葬,总之不能让他享受国公之礼。”
人群之中,王圭悄悄叹息一声,他缓缓走了出来。
李世民扫了一眼韩跃,随即把目光投向火堆。那上面静躺的老人面色安详,明知他已离世,却不愿相信那是事实。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李世民,似乎觉得这个进谏还不够有力,忽然一指旁边站着的长孙,大声道:“臣还要参劾皇后,自古后宫不得乱权,长孙娘娘却在众人面前提议您追封,这是明目张胆的插手朝政。臣请陛下严厉斥责,若再有下次,当削其皇后之位……”
“王圭!”李世民忽然开口,悠悠然道:“朕刚杀了人,心神还有些激荡,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句子。你来帮朕好好想一想,追封紫阳真人的旨意该怎么写。”
李世民夫妇赶来之时,互市门外早已聚集了很多人,有闻风而至的世家大族,也有崇拜紫阳真人的武将国公。
紫阳真人走了,宛如滑过夜空的流星,传奇而又璀璨。他不但把一身功力传给了韩跃,还帮韩跃解决了最大的后顾之忧。
这么牛逼的言论大唐还是首见,连悲痛之中的韩跃都忍不住看了看他。此人不但驳回了皇帝封爵之事,而且连皇后也顺带着弹劾,也不知是天生大胆还是别有用心。
他忽然压低声音嘿嘿道:“这朝中的谏仪大夫又不止本官一人,房相何不去问一问王圭,他也是hetushu•com•com谏议大夫。”
你敢说紫阳真人是小猫小狗,朕就把你当做小猫小狗一样砍杀。李世民做事从来都是这样霸道,不但霸道而且让人挑不出毛病。
罗静儿等人想要帮忙,全都被韩跃严词拒绝。自古至今皆有披麻戴孝之说,除了他和小豆豆,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女人大多感性,长孙的眼中蕴含着泪珠,她夺过小豆豆手中的火把,转头对李世民道:“陛下,臣妾有话说……”
“准!”李世民点头,郑重道:“真人于我皇家有大恩,朕决议追封他为开国国公,上柱国……”皇帝说到这里沉吟一下,忽然道:“爵名便称为济世,胸怀天下,济世为民。朕封老人家为济世公……”
“很好!”李世民缓缓点头,忽然微笑道:“你说完了吗?说完就去死吧!”
“晚了!”房玄龄缓缓摇头,惋惜道:“你不但越俎代庖口称弹劾娘娘,而且还在陛下问你那句‘敢于进谏必胸有成竹’之时接话搭茬,这两条任何一条都能治你死罪。”
这话听起来轻飘飘,代表的意思却是摘人脑袋,那官员脸色一怔,下意识道:“臣为什么要去死?”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一代奇人也挡不住时光之轮回,可惜,可叹……”皇帝长长叹息,他缓缓走到火堆身边,伸手轻轻一拍韩跃肩膀,沉声道:“小子,朕知你现在心情悲痛,不过仍要劝解你一句。生老病死乃是轮转大道,无论皇帝还是乞儿,大家都逃不出这个轮回和*图*书。”
大唐封爵皆是以地冠名,如今李世民却要封紫阳真人济世国公,虽然封爵之权在他手上,但是礼部之人却不愿意了,一个官员缓缓从人群中走出,一脸义正言辞道:“陛下,大唐国公之位何等宝贵,需得开疆拓土才能封赐。这紫阳真人只不过是西府赵王和泾阳侯的师傅,臣认为他没资格追封国公,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抓住礼部官员进谏之错杀人,又将杀人之剑递给韩跃擦血,此举分明是在告诉周围诸人:朕就是在给泾阳侯撑腰,朕就是在替泾阳侯出气,有种你们再跳出来啊,跳出来朕还会杀。
说话之间,缓缓把长剑递给了韩跃。
紫阳真人于她有大恩,当年渭北大雨之夜,紫阳不但将她从死神手中救起,而且连夜追击潜龙大魔头,最终夺回了自己的孩儿,并将孩子教导成世间奇才。
皇帝亲自动手杀人,这已经是很久没有发生过的事了。周围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感震惊。
这样一位大恩大德之人,怎能忍心他默默无闻的逝去?
这算是向皇帝直接服软,李世民轻哼一声,挥手示意他退下。
从此以后,韩跃可以堂堂正正向世人宣布,他真有一个高人师傅,他真是紫阳真人之徒。
李世民很震愕,长孙在发呆,火堆旁边的群臣面面相觑,房玄龄忽然一拉魏征,低声道:“此人是你安排的?他好像是礼部官员,没有劝谏之权。”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这官员惊慌失措,正欲向皇帝告罪求饶,哪和-图-书知李世民忽然抽出天子之剑,一剑便削下了他的脑袋。
耳听那边的礼部官员还在叫嚣,不断进谏道:“陛下,国公之位坚决不能封,此事若开先河,以后小猫小狗都能跳出来讨要爵位,我大唐勋贵的颜面何在啊?”
他看了一眼李世民,然后又看了看小豆豆,强笑道:“点火吧,咱们一起送师傅走!”
周围众臣没一个是傻子,皇帝这番语言这番动作,分明是在报复礼部官员刚刚嘲讽紫阳真人之事。
礼部官员簌簌发抖,强辩道:“我也是进言,我不是进谏。房相,我不是进谏啊……”
“等一等!”长孙忽然开口阻拦,几步走了过来。
既然你不会说话,那我就打到你永远不能说话……
“陛下,真人乃是世外神仙,又是四弟元霸和泾阳侯俩人共同的师傅,自古师徒如父子,臣妾提议您追封老人家爵位,以国公之位下葬。”
便在这时,韩跃却忽然出声,阻拦道:“陛下不必下旨追封了,臣的师傅,臣给他送行。”
“陛下,给臣半日时间,必拟褒扬之句。”
这话说得太过歹毒,紫阳风一代奇人,在他嘴中却变成了小猫小狗,韩跃眼中厉光一闪,手掌缓缓提了起来。
房玄龄看也不看他一眼,接着又道:“三省六部,各行其责,劝谏之事除了谏议大夫任何人都不得插手,便是本官开口进谏也属越俎代庖,陛下有权治我一个妄议朝政之罪。”
他眼神凶狠,一掌便要拍下去。李世民何等机警,怎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m.hetushu.com.com
朝廷大臣,这种事皇帝可以干,但是侯爷绝对不能干。
小豆豆点了点头,她取出火折子点燃火把,便要扔到火堆之上。
“因为你妄议朝政!”皇帝没有说话,房玄龄却走了出来,这个大唐宰相先是向李世民拱手一礼,然后才向那官员解释道:“本朝立国之初,设左谏议大夫四人,正四品下。掌谏谕得失,侍从赞相。朝堂进谏之事,唯此四人有权。”
“唉!”李世民再次轻叹,双手负于背后,喃喃道:“人总有一死,看开点吧。”这话似是在劝解韩跃,又似是在劝解自己。自古帝王恋长生,然而谁又能长生。
韩跃神情黯淡,眼神有些呆滞。
没人再跳出来了,地上一摊鲜血,还有礼部官员的脑袋,脸上仍旧保留着临死之前的慌张,两只眼睛惊恐睁开,诠释着什么叫死不瞑目。
这完全就是打脸,所谓聪明不过天子,贤德不过圣人,朝堂上的事没什么能瞒住李世民。你王圭不是暗中指示人出来劝阻追封么?朕不但不听,朕还把他杀了。不但把他杀了,还要你帮我拟旨。
……
那礼部官员面色急转,脸上冷汗涔涔,他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天下虽说是皇族与世家共治,但是皇帝势力毕竟最强,一旦他对某件事铁了心不想妥协,那么世家就得乖乖顺从。
紫阳风送葬之事,韩跃想按照后世的传统进行!
魏征没好气道:“房相,本官虽喜进谏,但却不会犯傻。陛下追封紫阳真人爵位,此事虽不合理,但却合情。老夫吃饱了没事干才和_图_书会指使人劝谏。”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目光有些惋惜的看着礼部官员,意味深长道:“平日我等若想劝阻陛下,只敢自称进言,绝不敢自称进谏。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你可明白了。”
韩跃微微苦笑,目光怔怔看着火堆,忽然仰天长叹,悠悠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魏征手捋长须,意味声长道:“房相您岂不闻,仇恨盈胸,使人蒙昧,唉,太原王氏,可惜了……”他不断摇头,一脸惋惜之色。
李世民却一脸淡然,悠悠道:“杀一个小猫小狗般的礼官,还真是脏了朕这把天子之剑,泾阳侯你帮朕擦一擦吧。”
互市北门之外架着一个火堆,高达一丈,宽有三人。这个火堆足足有上千根木柴,是韩跃和带着小豆豆用了一整夜时间堆积起来。
李世民一把按住韩跃手掌,转头对那礼部官员道:“你既敢进谏于朕,想必胸有成竹,朕来问你,若是不能追封紫阳真人国公,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王圭?”房玄龄微微一怔,思索道:“这老狐狸一向精明,若此事是他暗中指示,那可是生平一大败笔啊。”
次日清晨,天刚放亮,得到消息的李世民和长孙急匆匆而来。
韩跃一袭白衣白袍,面上带着黯然萧索之色。小豆豆同样披麻戴孝,手里持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
他看了一眼李世民,半是解释半是感慨道:“百年生前事,千古后人评。国公也好,平民也罢,我师傅一代高人,他心中不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