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日后,天刚亮,小顺子便已候在了院外。她一看到小顺子,便知道今日扫墓定然也是福晋姨娘一手安排好的。坐着轿子到了王府东门,一下轿果然见蓝枫侯在车旁。
她却在这时学起他方才的模样,一本正经地目视远方,淡淡道:“或许从前我曾喜欢过你,可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不再喜欢你。”
小顺子动作麻利迅速,她没能拽住小顺子,便在门外蹦跳着喊:“喂,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不等小顺子出来,她提起裙摆便打算原路跑回去,可不知怎么,尚未跑出两步便脚下一滑,“砰——”地一声来了个全体朝地。
花舞又瞥了一眼小红,心想大概就是这个了,便整了整衣襟打算跪下去,可这辈子实在不习惯下跪,尤其是面对陌生人的墓碑,思索半响,终于还是一脸苦大仇深地跪了下去,可刚跪下去,便听小红小小声说:“小姐,不是这个墓……”
小顺子恭敬地听着,好像早知道她会找这么烂的借口,面无表情地又道:“下雪天路滑,表小姐可要小心些。这个给表小姐。”言罢,将手中灯笼递了过来。
她微微回了神,将披肩拉紧,这才察觉自己早已手脚冰凉。搓了搓手,索性将披肩还给小红,道:“我去跑步。”
走了不久,小红忽停住了脚步,目光看着路旁一个墓碑,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似看得出了神。墓碑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前面还有一些水果和香烛,似乎不久前才方有人祭拜过。
她正了正身,低低咳了一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襟,脑海中闪现了无数的说辞,可最终还是道:“我没事,只是路过,路过。”
她上了马车,与小红同座车中摇摇晃晃地向城郊出发。
夜晚伴着佛寺的钟声,她静静伫立在窗前,乌云遮蔽了半月,但纯白的雪却将天地映出几分靓丽之和图书色。
看到福晋怜惜的眼神,她立刻意识到这个时候似乎应该流点眼泪。可一时怎么能哭得出来,情急生智,便用宽大的衣袖捂住了脸,抽泣的同时猛打了几个哈欠,终于成功地眼中蓄满泪水幽幽看向福晋,博得了更多的怜惜。
小顺子一愣,她已提起裙摆笑着跑远了。
她正欲接过,便听屋内之人道:“你送她回去。”正是蓝枫。
这日,福晋唤花舞于面前,提及后日是她额娘的死忌。
男子的声音平缓中透着悠然,非常好听,虽然听不太懂,却知道这必定是佛经之类的东西,入耳令人心境平和,仿佛可忘却世间忧愁,她立在院中,静静地听了下去。
小顺子当即道:“喳。”转头对她笑道,“表小姐稍等奴才片刻,奴才先把食盒送进去,便来送表小姐。”言罢,转身快步推门走了进去。
二人明明看到了彼此,却一句话也不说,她现在连与他虚与委蛇都已懒得做了,他似乎也是。
她踩着厚厚的积雪,亦兴致勃勃地向山上爬去,眼看便要到达山顶,却下起了雪,幸好不大,如银丝般吹在眼角鬓边。
快过年了,王府里里外外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奴才们忙进忙出,布置着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四下里喜气洋洋。等着在古代过年体会古代年味的花舞也喜气洋洋。
在住持亲自操持下,她完成了还愿的法式,小顺子随即递上一个金漆的信封,住持面无表情地接了下来交给了身边的和尚,那和尚接过信封目光亮了一亮。
城南佛寺极大,时常有官家女眷来此小住。女眷们多住后院,清净少打扰,所住屋舍也因出身略有不同。以花舞的身份自然住在上等房,但却不是最好的,不过房间雅致干净,分内外两室方便随侍丫鬟一同居住,服侍的小和尚也很是利落。
小红和-图-书突然没了声音。
小顺子道:“喳。”忙快速跑了过来将她扶起,帮她打理身上的雪渍。
沿途,她时不时地掀帘望向街道,按耐住想要跳车的欲望,此番既然是为生母扫墓就不应太过贪玩,想着时间尚早,或许可以在回来的路上再做打算,便收敛了心神。
很久没有跑步了,想到以前经常去健身,一来为保持身材,二来是不想自己生病,毕竟一个人生活最惨莫过生病时没人照顾。每当那个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很可怜也最无助,所以她经常锻炼身体,最常作的运动便是跑步,往往跑到大汗淋漓深觉畅快。
这一日,福晋说了很多事与花舞听。原来,她虽与蓝枫是表亲,却是远表亲,并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花舞的额娘是福晋妹妹夫家的妹妹,她的阿玛常年在外带兵,与她们母女聚少离多。她家与郑亲王府颇有渊源其中关系甚为复杂,但看福晋这么待她,似乎也是存了些心思的。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小红贴心地为她披上了白狐披肩,轻声劝道:“表小姐,莫要在窗口站太久了,当心受寒。”
树林里墓碑林立,花舞这才想起,忘了问姨娘自己额娘叫什么名字,不知哪个墓碑才是自己的额娘。
小红蹭上前来搀扶住她,小声劝她下山。她心中不快更甚,瞥了他一眼,或许是本性中的邪恶因子作祟,在小红的一声声劝说中,心中坏意如草长莺飞,她咳了咳,望向山下,迎着风和漫天雪花,双手负后,高声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她私下里问小顺子信封里装了什么?小顺子回答说:“是香油钱。”花舞当即想到了银票,她还没见过古代银票的样子呢,不知道和现代支票有何区别。
除了房子就是铺满了雪的青石路,长长的甬道似乎没有和*图*书尽头,她酣畅淋漓地跑着,直到听到了清脆的琴声,并不流畅,似只单手随意拨弄着,她缓缓减慢速度停在一座院落前,见院门大开,琴音自内传出,她便跨步进了院子。
她挣扎着坐起来,扁着嘴将额头上的雪拂落时,便看到了嘴角微微扬起的蓝枫和他身后忍笑忍得太明显的小顺子,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道:“笑什么笑,没见过美女摔跤啊!”
自从她与蓝枫自大佛寺回来,姨娘的病便迅速地好转了,其中缘故花舞略懂,大家自然心照不宣皆大欢喜。
屋中的吟诵戛然而止。
佛寺建在半山上,沿阶而上能直达山顶。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仰望山巅,白雪皑皑,因昨夜的大雪,石阶早已被积雪覆盖,其上有脚印,想必已有人上过山了。
福晋是个温柔的女子,说着说着便又提及前些日子她跳崖的事,许是想到起因是自己的儿子,便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花舞,又叹息她是个命苦的孩子,年幼便失了母亲,少年又多灾多难,又念起以前花舞本是个知书达礼进退得宜的大家闺秀,却在失忆后性情大变,精通的琴棋书画全部忘掉,连糖葫芦都不认识了……姨娘越说越是伤心,花舞却越听越心凉……连糖葫芦都不认识了,这是怎么回事?……她认识的好不好,她认识的!不就是圆圆的红红的带糖的吗?!
她心中也涌起了几分不悦,这次不但没有转身离去,反而刻意走到他身边站定,顺着他所望的方向望去,只见山下是一片空谷,一望无际的白色,偶有挂满积雪的枯枝迎风挺立,漫天飞舞的银丝绵延万里,忽然想起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她与小红走在前面,蓝枫等人不远不近m.hetushu.com.com地跟在后面,她抬眼瞧了一眼小红,问过她知道墓碑在哪,方才安心地跟着她走。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他似心有触动,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她……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一路跑去,起初尚好,渐渐地越发感觉衣服的沉重。她边跑边拖着裙摆,那模样即便自己看不到也知道有多不文雅,可是她不在乎。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又何必畏畏缩缩地活着,反正终究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又何须顾忌太多。
蓝枫瞥了一眼小顺子,小顺子立马将头埋在了胸口,蓝枫道:“送她回去。”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小顺子急声道:“表小姐,当心路滑!”看了一眼贝勒爷,竟见贝勒爷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心神一震,连忙追了上去。
小红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看着她跑远。当反应过来追出门去,却已不见她的踪影。心下担忧,便回屋叫了绿儿一同出门去寻。
她的惨叫声顿时惊动了屋内的人,门倏然被打开,蓝枫和小顺子一前一后冲了出来。
住持大师亲自相迎,迎的自然不是她,而是蓝枫贝勒。
正入神地凝听着,忽听身后有人道:“表小姐,需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吗?”
屋内的烛光将一人的身影投射在窗棱上,男子正坐在琴边以手弄琴,随乐轻吟:“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https://m.hetushu.com.com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的确容易令人豪气干云,她正在欣赏自然之美,却忽听身边之人沉声道:“小红,带你家主子下山。”
她收回了望着远处的目光,看向了他,四周只有风声,她直视他,从他眼中看到了难辨的神色。她没有深想,也不想深想,向他施了一礼,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头已垂到胸口的小红,道:“小红,我们下山。”
好不容易走到山顶,便见山顶平坡处临崖有一个亭子,此刻一人正立在当中,目及远处,察觉有人上来,转头看了过来,竟是蓝枫。
却听她道:“小顺子,咱俩来比赛啊,看谁先跑到我住的地方,迟到的叫对方三声美女!”
他们住进来的当晚便下了场大雪,第二天积雪皑皑中阳光灿烂到刺眼。
一行人,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了城南大佛寺。
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郊外,沿途尽是树木,马车进不去,花舞便与小红下车步行。
一整个早上都没看到蓝枫,听了一会儿佛经,便在小红的陪伴下来到佛寺后山。山中天气善变,原本晴空万里的早晨却在这时变得阴沉。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回头便见小顺子站在身后,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灯笼,灯笼映出的红光照在他脸上,越发显得他脸上的笑有些诡异。
花舞惊诧地看着小红:“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你站这里看这么半天干吗?”话一出口,忽听身后有人嗤笑了一声,转头去看,发现小顺子等人早已将头抵在胸口,蓝枫目视远方好似什么都没看到,可嘴角明明有些翘。
福晋与她说了半日,反复嘱咐她年前莫忘了去给她的额娘扫墓。
蓝枫看到是她,不悦地蹙起了眉,一声不响地又将头转了过去,明摆着她的出现打扰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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