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东方欲晓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向死而生(二)

周通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享受敌人甚至是朋友的痛苦虽然除了薛醒川,他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这并不意味着他很疯癫、脑子有问题,相反他比绝大多数世人更加清醒而理智,而这才是真正的恶。
这辆马车带回来的是国教学院的最新情况,他很关心这点。
无数年了,她见过很多英雄豪杰,意气风发的、温文尔雅的、心怀天下的、悲天悯人的,见过无数天才强者,唯我独尊的、和光同尘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这些人里,只有那个男人让她感到过畏惧,哪怕她现在已经追上对方的境界,哪怕她现在提起那个男人时经常流露出嘲讽与不屑的神情,但她必须承认,直到今天,那个人的名字依然能够让她感到一丝凛意。
但下一刻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
他站在百花巷的阴影里,看着那些时隐时现的身影朝廷的以及离宫的最后视线落在街口那辆马车上。
……
“就算他想要远离京都里的这场风雨,但他总有在意的人。”程俊咬牙说道:“我们去把国教学院的学生抓几个,把百花巷里的摊贩抓几个,砍了手脚扔到朱雀街上,我就不相信他会收不到风声。”
那辆从国教学院回来的马车,直接驶入了衙门,顺着里面铺满石子的道路,通过检查继续前行,那些凶猛可怕的三头黑犬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样,终于来到了小院的外面。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
北兵马司胡同这座小院里备着无数名贵的茶叶,但周通向来只饮一种,那就是产自天南的大红袍。
作为正统八虎里最嚣张的一员,程俊的方法永远是那样的简单粗暴。
只是把陈长生送入京都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便破了大周王朝近二十年的平静!
他来到百花巷,不是为了防止周通发疯后会对国教学院的学生以及周遭的摊贩下毒手,而是另有事做。hetushu.com.com
这辆马车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它来自清吏司。
都说圣人以天下为棋盘,落子无悔,商行舟此人却是敢把圣人作为棋子,把国教传承用作手段,至于感情、经历、人心这些东西更是被他信手拈来,随手可弃,真是了不起的阴谋家!
他在西宁镇旧庙养了陈长生十五年,什么都没有教,直接把他送到京都,然后给教宗写了一封信。
这让周通实在忍不住有些想要发笑。
殊不知,他也在找周通,想要杀周通。
商行舟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国教正统的大高手,虽然名声不显,不入风雨之列,但任谁都清楚,他肯定早就已经踏入神圣领域,境界实力高深莫测,但他真正令周通感到敬畏的,却是他的深谋远虑。
……
他看着周通,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却有着壮烈的感觉尖声说道:“已然你死我活,不能再让一步!”
夜色深沉,京都却有很多人都无法入睡,小院里的人也是如此。
清吏司的刺客与杀手正在到处找他,结果他却出现在清吏司里!
整个京都都在找他,找了他一夜时间,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
血腥而粗暴,并不代表没有效果。周通向门外望了一眼,自有下属官员会意向夜色里潜去,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听上去有些疯狂的主意,便会传遍整座京都,也会传到陈长生的耳朵里。
只有他知道陈长生是一个要死了的人。
因为庭院里的那名官员抬起了头。
他不是变态,所以无论是行刑还是凌虐大臣的时候,并不会刻意扮演文静儒雅,或者在唇角挂着微羞的笑。当他发笑的时候,一般都是觉得事情的发展很无语,无语到只能苦笑,就像此时。
“用了半夜的时间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说明对方有遮掩自己踪迹的能力……毕和_图_书竟那是未来的教宗。”
周通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是因为杯中的茶汤颜色真的浓了几分。
周通转身望向庭院里,眼瞳微缩,寒意骤生。
陈长生静静看着他,右手上提,于腰畔的秋风里握住了剑柄。
谁都想不到,陈长生这时候已经回到了国教学院,更准确地说,他是回到了国教学院外的那条巷子里。
周通看着这名官员,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程俊在旁边则是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只是折断一根尾指,实在是谈不上决心,如果是他在缇骑的直接下属,他绝对会要求对方砍掉自己一只手臂。
周通静静看着庭院里的年轻人,没有言语,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清吏司拥有数千名暗谍与数量更多的眼线,结果用了半夜时间都没办法找到这个人。
随着院外的通报声一声声传来,程俊的精神有些振作。
他对商行舟越是佩服,越是后悔,后悔没有早些直接把陈长生杀死。
无论名人还是病人还是要死的人,归根结底,都是很好找到的人。
去年秋天的时候,天海家与国教新派为了打压国教学院,通过诸院演武的提案,派出了很多高手前来挑战,那是一段很有趣的故事,在那个时候,他便注意到了街口的这辆马车。
或者是因为当初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天真活泼可爱完全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世间最强者、还活着却已经注定会在青史上成为千古一帝的君父?
程俊知道对方想要知道自己的坚定程度。
在思考如何破题的过程里,他对商行舟的佩服越来越深,最后甚至感到了敬畏。
来人是陈长生。
……
或者用不了很多天,他便会死了,但周通不会冒险,就这样沉默地等下去。
仅仅知道是不够的,折袖专门查过这辆马车,查到的那些信息,现在都在他的脑海里。
和*图*书浓郁香馥的大红袍,看着就像是血。
初秋的这个夜晚真的很漫长,很容易让人想起故人。
每次对战的时候,那辆马车便一定会出现。
听着程俊的话,他的神情不变,淡淡喔了一声,问道:“怎么逼?”
只听得咯崩一声脆响,那是手指折断的声音!
他站在石阶上,看着跪在院子里的下属们,微笑说道:“你们怎么分析判断,我都不在乎,我要看着他死掉。”
程俊随着周通回到室内,很恭谨地替他斟了一杯茶,压低声音说道:“依我看来,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找,还不如先弄清楚他离开国教学院之后要去哪里,然后我们提前去那里设局。”
周通看着院子里的下属们,没有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在程俊看来,这根断指显得周通大人太过仁慈,但在院子里的清吏司官员们看来,这已经是非常明确而恐怖的警告,官员散出小院,带着各自的部属,再次在京都的夜色里开始搜寻,动作与气氛较诸先前要变得更加迅疾与紧张。
这些当然是周通自己推想出来的,因为他也是阴谋家。
“那是一个活人,而且是个名人,最关键的是,他还是个病人……结果,你们居然找不到他在哪里?”
想要继续这样美好的人生,他需要保有自己的地位,就要保证圣后娘娘的皇位不可动摇。
茶杯里的大红袍已经泡的有些过久,汤色浓的像血一般刺眼。
“我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
周通和程俊正在对坐饮茶,不知道此时的他们能不能品出茶中的真滋味来。
程俊震惊地站起身来。
所以他今夜才会亲自来到北兵马司胡同,不顾平日里的警惕,把所有的缇骑都交给了清吏司指挥。
“卑职无能,请大人再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我一定能找到那人!”
周通看着程俊微笑问道,笑容里有着极深的意味。
作为朝廷重臣,他和_图_书名声极为糟糕,但能力其实不错,御下极严,如果是缇骑将士向他汇报公务却是如此懒怠,他肯定早就把手里的茶杯掷了过去,还不准对方躲开……
院门被推开,脚步声响起,然后停止,想必官员已经停步,正站在小院的地面上。
但这里是北兵司胡同,不是他的地盘。他看似粗豪暴酷,实际上很聪明,绝对不会当着周通大人的面去管教他的下属,就像先前,他觉得那名清吏司官员折断尾指的惩罚太过轻松也一言不发,他这时候也保持着平静。
天海圣后想起太宗皇帝的时候,周通也在想着那位曾经的国教学院院长商行舟。
这时候壶中沏的也正是大红袍,时间稍嫌有些不够,倒入杯中的茶汤颜色淡了些。
他想得很清楚,自己就像周通一样,如果圣后娘娘失势,肯定是死路一条。
这名官员乃是清吏司里专职情报的大员,平时在各部衙门与国教诸殿里出入无禁,深受敬畏,但这时候被顶头上司这般淡淡地提到名字,他的身体却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陈长生。
“太宗陛下,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安息吗?”
在这个漫长的秋夜里,周通一直在找他,想要杀死他。
他想做什么?
看着大人脸上的微笑,院子里的清吏司官员没有一个感到轻松,更没有人不长眼地试图陪着一同笑,官员们的脸色很是苍白,黑色的帽子无法遮住自天而落的星光,显得格外惨淡。
……
他硬生生地折断了自己左手的尾指,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隐现痛意,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周通看着跪在最前面那名官员,敛了笑容,平静说道:“朝廷给你的俸禄最高,我对你的期望自然也最高。”
这是商行舟、皇族等无数大势力出的一道题,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解答这道题的方法,但首先他得找到这道题。
他还活着,这本应是当年和-图-书教宗对他的恩情,现在却成为了他的武器,至于国教正统的同门之情,自然也是武器。而梅里砂作为国教旧派的代表人物,一心要助皇族重夺皇位的老人,他或者很早就知道了陈长生的身份,所以才会如此急着、甚至有些像揠苗助长一般帮助陈长生成长,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便成为了国教的继承者。如此一来,当圣后要杀陈长生的时候,国教必然要护着陈长生,本来就不怎么牢固的联盟自然就要崩裂,圣后失去了最大的支持者,陈氏皇族自然复位有望!
清吏司刚刚拟定的那个血腥方案,他并不知晓。
期望高,失望自然也大,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不然周通大人一定会用别的方法让自己记住今天夜里的挫败。
她举头望星空,看着很多年前最亮的那颗明星曾经存在的位置,沉默很长时间后皱了皱眉头。
周通的视线依然落在茶杯里,仿佛只要看得久了,便能把杯里的茶汤颜色看浓一般。
“你有没有想过,这代表着与离宫正式开战?当初陈长生来我这里要人的时候,国教的骑兵可是把我这里包围了。”
……
现在看来,最有可能动摇娘娘皇位的人,当然就是陈长生。
北兵马司胡同并不窄,实际上是一条直街,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清吏司衙门的地方也很大,除了阴森的大狱之外还有无数幢建筑,那个著名的海棠花开的小院在最深处,从衙门外到这里需要很长的时间,经过无数道检查。
程俊脸上流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说道:“那我们就逼他现身好了。”
周通看着茶杯里微漾的茶色,说道:“如果能够猜到他要去哪里,离宫现在也不会着急成这样。”
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一人可以掌握一方风雨,一圣可撼动八方天地。
程俊回首向庭院里望了一眼,发现那名官员微低着头,没有主动汇报的意思,不由微微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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