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篇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第九十三章 棋杀胜丝牵

三十六持白子,稳扎稳打地小飞挂角起手。萧四信手随意地布着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言道:“听闻敌方主帅是北魏皇帝的侄儿拓跋弘毅,不知东方将军对此人有何看法?”
“嗯,乏了。”萧四声音软绵绵的,坐在椅上,伸手将她的纤腰环住,揽近了,就势将头靠上了她的腰身。
时光是多么奇怪的东西,曾经那么提防着的狡猾的男人,现在却静静地偎在自己怀中,露出孩子一般的神情。居然,希望时光就停在这一刻。居然,有种如此幸福的感觉。
陆渺渺吃了一惊。东君,如此才华,大好的一个男儿,竟命定活不过二十八岁?
东方三十六知他是夸奖自己来了青州之后的事,便笑而不语。两人一边谈一边落子连连,仿佛不假思索。陆渺渺在旁边看着,却越看越有一些惊讶。
“你是东君?”陆渺渺大吃一惊。不过她似乎曾听无月在宜都斗技大会一试时说过,慕君欢医病,与东君是一个路数,也就是说,东君确实是军医圣手无疑。如萧四所言,东方氏分家是军医世家,那么东方三十六是东君的话,倒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四轻轻地抬起头来,言道:“再这样下去,就要沉迷了。只可惜,他来了。”
东皇太一,关心我?陆渺渺一直以来倒是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东皇太一待她,真的是不错的,虽然他表面看起来总是很冷漠。他从刘裕手里将她救出来,为她舍了慕君欢这颗棋子,又教她医术,带着她游历。只是,东皇太一绝不是圣人,他如此做必定有所图,只是她至今未能参透他究竟图的是什么。
萧四和_图_书道:“据说是自祖上就受了的诅咒,东方分家的男丁,没有一个活得过二十八岁。看来这传言倒是非虚。”
东方三十六道:“当年东皇太一与前头的少司命关系亲近暧昧,而这回,又对你出了格的关心。我以为,总得有点像她吧?”
萧四哼了一声,道:“我猜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这么说,东皇太一在盯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身上,怎么就会有那么一股极淡极淡的兰草味道,清新得很。他将侧脸贴在她的怀中,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轻轻地抿着,全身的气息放松而柔软,神情有那么一点点的,撒娇?
盥洗完毕的萧四神清气爽,疲态全无,丝毫看不出前夜的不眠不休。他笑着向三十六做个“请”的手势,言道:“东方将军好早。我正想歇一下,不如,弈一局?”
擅用兵的,很少不擅弈棋,因为下棋与谋兵布阵实在太像了,拼杀的,便是谁得算多,谁谋得远。东方三十六棋艺精湛,连宗家都没有人可以比肩,因此对于弈棋,倒是颇有几分自信。但对手是这个萧大人的话,那就很不好说。三十六从数年前便关注他,了解他,越是了解,越觉得不可思议。
萧敬煌一笑,道:“青州守军这一个月来,无论军备还是布局,较之往夕,皆有大进,竟焕然一新似的。很好。”
渺渺点了点头,问道:“倒是他说的,东方分家男儿的命运,又是什么?”
五年之前,这个名叫萧敬煌的新科武状元,于刘裕率部攻司马休之的江陵一役中,曾在一场战斗之中率六千人吞掉了三万敌hetushu.com.com兵,当时便名声大振。东方三十六对此战十分好奇,便收集了这场战斗的全部信息、情报,仔细地研究过,竟越看越觉得恐怖。
这个姿态,与昨晚分开之时他的姿态几乎一模一样。这是,一夜未眠?
萧四一身牙白色便装,眸中含笑,身体散出的气息却透着一股威压。东方三十六倒丝毫未受他影响,看了看他,忽然间一笑,道:“萧大人博学多识,自然知道我东方分家男儿的命运。三十六今年已二十有二,心中自然不会存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萧大人又何须介怀?”
“你,见过刘瑾?”渺渺问道。
萧四立起身来,到内室去盥洗整理。陆渺渺抬头看时,却是东方三十六一个人身着便装,远远地从大院门外推门进来。
即便如此,看了他的谋,仍然能够感觉到什么叫作稳操胜券。
渺渺立在门口,几乎未发出任何声息,却仍是给他发觉了。他回过头来,轻轻一笑,向她招了招手,声音略微沙哑地言道:“睡得好么?来。”
却忽然眼前一花,早有一个人鬼魅般地横在了他和渺渺之间,伸手接过了令牌,面上带笑地言道:“东方将军,如此实在是客气了。”
听闻萧敬煌第一关心的是这个人,东方三十六心中一凛,便知这是真正的高手。拓跋弘毅今年二十七岁,虽然率部南征北战多年,却根本没有什么大的战功,在北魏军中属于并不出名的将领。三十六是一个月以前被派到青州的,到达青州,他便仔细研究了拓跋弘毅的资料,发现他作主将共率部击敌一百二十四战,胜一百一十八场,不过,全都是些有https://www.hetushu.com.com优势的战役,并不难打,胜了,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第二天,陆渺渺起个大早,恢复了女儿妆,穿了件丁香浅紫长裙,披了外罩,出门去看萧四起了没有。走到萧四门前,见房门虚掩着,便从门缝向里窥探。萧四斜披着一件外衣,左手支着下颌,头发略有些凌乱,坐在案几前头不知在翻看什么。
“你,可乏了?”他少见的认真的模样收在她眼底,竟在心底生成一片温柔。
笑吟吟的,可怕的人。东方三十六随他坐到棋盘边上,看着他亲手沏了茶,示意自己先手。
萧四弈棋的手段她是见过的,那可不是一般的高手。但现在棋盘上的布局,萧四所持的黑子,被白子压得厉害,竟全然是处在劣势?
东方三十六道:“既如此,三十六先告辞了,明早再来给大人请安。”言罢,目光转向渺渺,轻轻地颔首,便退了出去。
三十六微笑着盯着她看了一会,道:“我一直在猜想,这新任的少司命会是什么模样。你与我想象中,倒真的是大不相同。”
“此人大才。”东方三十六言道,“凡战,需天时地利人和,导致兵败的因素举之不尽。此人几乎每战必胜,并非运气好,总打有优势的仗,而是因战前所谋,早立于不败之地。这样的将领不易获得军功,因他的谋使他战前的优势已然明显,战胜便显得太过理所当然。可是对于我们来说,这倒是最可怕的敌人。”
什么叫作真正的赌徒。他算计的,并不是如何安安稳稳地少失或多得,而是选那最难的路,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是,我要的是全部,什么都要!
“算是吧。和-图-书见过的是死人,模样很惨的死人。”三十六脸上的微笑略敛了敛,“说来也巧,两年之前,恰恰也是这个地方,恰恰也是北魏来犯,恰恰也是我来守城。刘瑾,她就死在广固,也葬在广固。”
三十六言道:“战场之上,刀剑不长眼。我不知道萧大人为什么要带你来,但是,多我一个保护你,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我已安排了两个人暗中护卫你的周全,如你发现身边有人,不要害怕。”
是了,记得渊水说过,是东君和东皇太一共同敛葬了刘瑾。东皇太一看到她尸首不全,头颅被剖开的惨状,不知道会不会为她有一些心伤?只是这惨状,已经够令人心痛了,若是你知道她是为何而死,如何而死,你又会不会为她而悔恨动容?
陆渺渺心中想道,东皇太一果然是在暗处窥探于我,对于我的行踪去向简直了若指掌。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到底是何用意。
“我对你很好奇。”三十六言道,“入国医馆有几年了,但是东皇太一对我有些忌惮,我是能感觉出来的。在所有人中,他恐怕与我接触得最少,告诉我的信息也最少。倒正好,我原本也不愿与他深交,不过是军中一向缺钱,我们相互利用罢了。可是这一回,他居然告诉我少司命的姓名长相,让我留心照顾。东皇太一的性格,若是会关心别人,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情。”
虽然陆渺渺并不赞同刘瑾的做法,甚至极不喜欢刘瑾的心狠手辣,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见过的最痴情的女子了。刘瑾的一切,都在她的心上刻下了极深的印痕。
三十六闻言倒稍有些惊讶,不过立即嘴角一勾,笑道:“大https://www.hetushu.com•com人雅兴,那就请多指教了。”
“这块令牌你拿着,在军中见令牌如见我本人,随时可以有人听你差遣,护卫于你。”东方三十六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走近两步,便要将令牌放在渺渺手中。
渺渺的心也一下子柔软起来,本来悬在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搁的双手,滞了一滞,终于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他的身体随着她手掌的触感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弯得更甚,让她忍不住抬起右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
原来,她是死在了东皇太一的故乡。爱一个人却又求之不得,也许,是会想要去看看生他养他的地方,踏着他的足迹走一走吧?
萧四道:“你饿了吧,我们走。今夜,我还有许多东西要看。”
“哦?”陆渺渺生了几分好奇,“你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个人为此战所做的准备,一步紧扣着一步,这每一步之中,细细地看来,居然各自又分了数十个环节,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是一崩千里的颓势。但他就是敢做,而且,居然一点失误都没有出。
萧四道:“这是目前能拿到的所有战报、信函、情报、地图。打仗不是儿戏,能装在心里的,最好尽快装在心里。少看一件,有可能就会有不知哪片的百姓平白遭涂炭。”
萧四道:“东方将军说到哪里去了,萧某是真心真意的感谢。”说着,便牵起陆渺渺一只柔荑,将那令牌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陆渺渺道:“萧四,他是国医馆的东君,他来,就是要告诉我此事。你,怎么如此不客气?”
渺渺走到他的案头,只见他面前大案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文牒,便问道:“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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