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二十六章 嫁祸难嫁心

陆渺渺定睛一看,走出来的白衣人正是河伯,心中立时连呼不妙。看来自己在外面耽搁得太久了,想是小姐的病生了急变,河伯定然又出手将小姐的病症夺了过来。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石像色泽土灰,看上去年代久远,风蚀日刻,已然斑斑驳驳。同样材质的石头,在园中还有许多,有石柱,有石板,有假山,方位摆得错综复杂,但是并不难看。与园中花树结合在一起,倒像是刻意设计的别致园林,非常独特。
陆渺渺取出金针,准备制住蛊虫的行动,但是,这次她再仔细地运功去看时,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只蛊虫了。
陆渺渺只觉得一个巨大的悲伤与愤怒忽然占据了自己的灵魂,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头脑与手脚却已经不归自己支配。她在河伯的错愕之中一把揪住他胸口染血的衣襟,将他生生地拉了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泛出不可言说的斑斓冷光。河伯只觉得一股耀目的绿意猛地笼罩了自己的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当即归于寂静,只剩下陆渺渺口中低低吐出的一个字:“嫁!”
渺渺扶着河伯倚在一株树上,运起妖瞳,只见他半身已经显出脏器的形状,损的是脾胃脏,是故呕血。
河伯虽然觉得意外,但此刻却也无力拒绝。陆渺渺将河伯背起来,纵身便上了楼脊。渺渺来扬州前曾仔细研究过地图,知道最近的一条河在北面,她一个人的话,大概用不了太久就能到。但是渺渺力量不大,现在身上负着一个男人,轻功大打折扣,要赶到,怕是最少也要半个时辰。
渺渺取出金针,很艰难地寻到了河伯的经络,在胃经和脾经上各下了七针,暂时截断了血脉。这仅是权宜之计,不时河伯的“守”一旦失效,她也总不能截断他全身的血流。但是,就在这凝神寻找经脉的功夫,渺渺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河伯hetushu•com•com的脏腑之间,竟然有一只非常巨大的,透明的蛊虫正在上下游走。
奇怪,如此巨大的一只蛊,会藏到哪里去了呢?
最可怕的是,脏器血症,通常是全部脏器同时脆弱,绝非只有脾胃脏。现在河伯还控制得了其他脏器,如果其他部位也守不住了,那大出血须臾之间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守”怎么会突然失控?莫非,是这个东西在作怪?
渺渺用上全身气力,纵跃如飞,感觉却是五内俱焚。是她骗了河伯来的,如果这次因为自己,让河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糟糕至极。虽然她为达目的,从来不在意利用别人,但河伯这种人确实不一样。如果河伯因此遭遇危险,她感觉自己一辈子都安心不了。
陆渺渺心中暗叫倒霉。如果这是一件被藏起来的宝物,那么应该是藏在城外偏僻处才对。大概是数百年间世事变迁,荒地成了良田,城郊变了扬州刺史府。
陆渺渺对府里人说,需要在府内仔细查探,小姐病症可能是中邪所致,必须查清中邪的根源所在。刺史府还是相当谨慎,叫了几个护卫陪着她,在府内查看起来。这几个护卫一看便是高手,名为陪同,恐怕监视才是真的。
刚刚走进小姐居住的别院,却听得小姐卧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白衣人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头也不抬地往前走,险些与陆渺渺撞在一处。门内有人跟了出来,口中高颂神医,涕泪纵横。
由于是查探隐秘之物,陆渺渺一路始终用了妖瞳,但并未看出什么可疑之处。只在后花园的中心,走到一处石像的时候,渺渺心中仿佛一阵冷风吹过,有些许诡异的感觉从心底油然生发。
她完全不明白,自己怎的突然这般菩萨心肠起来,这可根本不是她的风格。但是此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想让河伯死去。也和图书许这就是河伯说的,只有身临其境,你才会知道自己的选择。
原来是刺史大人的爱女生了急病,从清晨开始突然咳血,开始还不多,但没过多久就呕起血来,血色鲜红,连呕数次,难以抑止。虽然请了城里不少名医来诊治,但见效甚微。直至二人被迎进府中,小姐已是失血太多,面色惨白,昏迷不醒了。
大自然的规律,遵循的是减少多余的去补给不够的。世间万物,通常天性趋于平衡,有阴则有阳,有入则有出。陆渺渺一直觉得河伯的能力有些奇怪,仿佛缺点什么,就像有“守”则有“散”,但他能“夺”,应该还有一个对应的输出能力才对,否则太不符合造物的原则。
这伏羲像、这后花园,其中必有古怪!渺渺心里对此深信不疑,但又看不出奥秘在哪里,只得将这花园内的一石一木的方位、造型,统统硬记了下来。
渺渺道:“渊水,你体内有一只蛊,如果将它制住,是否就能守得住?”
陆渺渺正要走近前去看,护卫却道:“此处需要稍加留心,这里虽看似一片坦途,来后花园的人,却常会莫名其妙地迷路。危险倒是没有什么的,只是一分了心,走出去的时间便会比想象中长很多,所以家里人也都不爱来后花园了。”
还是那一曲《葛生》。
刺史府正在城中心,周围全是牌楼馆阁,是繁华热闹的地段,离湖河却是甚远。渺渺心中大急,但急也没有办法,便一咬牙,对河伯道:“来,我背你。”
羊皮卷上标示的“夫差剑”的方位,不偏不倚就在扬州刺史府的中央。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伏羲氏,三皇之一,传说中的人类始祖,也就是祭歌里唱的“东皇太一”。陆渺渺觉得很奇怪,极少有人在家中供奉伏羲神,更不要说将伏羲神的https://www.hetushu.com.com雕像塑在花园里了。
本来凭着陆渺渺的轻功,夜探个刺史府,应当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谁想到刺史府里居然养了几只幽灵獒,这幽灵獒是北国的一种特殊猛犬,五感特别灵敏,一有风吹草动,便即吠叫不止。刺史府的守卫也颇有几个高手,陆渺渺探了一次,便险些被生擒。好不容易逃脱,她吓得几乎脱力,发誓再也不做这拿命换的买卖了。
刺史府自然是相当大,机会难得,她便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府中的事物来。陆渺渺除了观察力敏锐,记忆力也相当好。她没有信心一次便能找出刺史府中的奥秘,因此一路走一路记忆,将府中的结构、方位、楼阁、景物,尽数记在了脑海之中。
事实上,还没有半柱香的功夫,陆渺渺忽地感觉肩头一热,后背上热乎乎黏答答地湿了一大片,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肩头鲜血弥漫着淌到前胸,沁湿了半边衣衫。身后的河伯说不出话来,但渺渺明白,他已经在大量吐血了,怕是经不起颠簸,连忙寻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在树丛中落了下来。
河伯道:“莫找了,这是十分罕见的隐蛊,当时东皇太一和山鬼都曾试过,皆未能将它除去。”
蛊未能找到,陆渺渺倒是看见,河伯肝脏的形状也渐渐显了出来,肝脏一旦破裂,那就离死不远了。渺渺只觉得心急如焚,只恨不得这会儿自己也有了河伯的本事,夺了他一半的伤来,共同承担才好。这一急,倒有一句话忽然跳进了脑海之中:
陆渺渺仔细叮嘱了河伯,让他绝对不可以夺对方身上的疾病,只要坐在那里,诊断对方病情的轻重即可。她很坦白地对河伯说,她有件要事,要在这府邸中办一下,所以需要一点时间。“一切,等我回来再说。”直到河伯点头答应了,她才起身离去。
正在刺史府周围徘徊,机会就来了。陆渺渺看到,一个仆人打m.hetushu.com.com扮的男子带着一名挎药箱的郎中,神色慌乱,一路小跑进了刺史府的大门,过了一阵,又连续来了三个。
河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道:“你能看到它?不错,它在我体内有两年了,它出来的时候,我的能力,都无法正常使用。”
“为何在此处供奉伏羲神?”渺渺询问同行的护卫。
陆渺渺带着哭腔道:“你夺的时候,难道都不知道她是什么病么!”
看来病人的情况颇为危重。这是陆渺渺第一次背着东皇太一以国医馆的名义诊病,想起东皇太一那双犀利的眼睛,她心中颇有些打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实在别无选择。一个人去也不合适,国医馆通常是二人一起出诊的,而且,一个人去,也没有更多的机会在府内查探。因此,陆渺渺又去找了河伯。
仔细看那石雕,人首蛇身,双目紧闭,形容安详,竟是伏羲神的造型。
上次在万化山庄出诊,才过去不足七日。陆渺渺是不打算让河伯给病人治疗的,他的治疗方法太骇人了。带他去,主要是让他稳住对方,查查病情,好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如何才能混进刺史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探个究竟呢?
陆渺渺怒道:“你这个死心眼!一只蛊嫁到我身上,我又死不了!你莫把血症移过来就好了,那个我可扛不住。快一点,再不动手,你就要死啦!”
护卫也并不了解详情,只说这刺史府是在一座古宅子的地基上翻修起来的,后花园的雕像和石头原本就有,修葺时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说是这些东西万万动不得,动了便会生灾。如果将它们保留下来,对于府内福祉,却是大有裨益。因此,后花园就是在保留了这全部石材的前提下,种植花木,改造而来。
陆渺渺挑了一种十分华贵的信笺,让人传了一张字条给府里,道是今日有缘,国医馆义诊,如若求诊,便悬起大红灯笼驱邪,很快就有神医hetushu•com.com驾临。条子送进去没多久,府门口便有大红灯笼挂了起来。
果然如此!陆渺渺喜道:“那足够了,你把体内的蛊虫,转移到我身上来,马上!”
河伯身躯一震,双瞳的颜色竟也忽然变得碧绿。他口中喃喃地言道:“少司命,你……”体内却是一道金光乍泄,直向陆渺渺的身体飞射而去。
河伯见是渺渺,拉着她便往外急行,一边对渺渺身边随行的人说:“快去照料小姐吧,已然治好了。”二人匆匆出了刺史府,见已无人跟随,河伯便道:“可有办法快些找到水泊,须是大片水泊方可,我的旧疾发了,无法守住,支持不了一刻了。”
在陆渺渺急迫的问询下,河伯摇了摇头,道:“我这‘嫁’的能力最为不祥,转移到他人身上的,也只能是凶险的东西,我发誓绝对不会使用。”
河伯居然一口就答应了,连半分猜疑都没有。二人当即便匆匆向扬州刺史府赶了过去。
看来今天是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陆渺渺便让护卫引路回小姐卧房,准备为小姐诊病。
陆渺渺刚刚恢复了意识,却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巨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哇”地一声喷了出来。
但观看脾胃脏的状态,这不是普通的损伤,竟是脏器血症。所谓血症,就是体内脏器因为某种原因,表皮逐渐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脆弱,最终不支的爆发,便是脏器炸裂,人则会因体内大出血而亡。
河伯道:“你不知道这只蛊的可怕。陆姑娘,生死有命,死去对于我,也是一种解脱。再莫多说了,就算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会感激你的慈悲。”
河伯摇了摇头,脸上竟还绽出了一抹微笑。他只能感知对方病情的轻重,知道自己承受的限度,但对于自己将要承受的是什么,却全然一无所知。
这就是说,有人病了。是要紧的人,生了要命的病了!
河伯依然是摇了摇头,黯然一笑,倚在树上,竟是轻轻地唱起歌来。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