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二十三章 葛生蔓于野

无月凝望着她。许久。方默默地点了点头。
只是他小小的年纪,怎会将一首恋歌唱得如此撕心裂肺?而且他的声音,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成熟苍凉得多。
当时从萧敬煌的羊皮卷中窥得秘密之后,陆渺渺连忙回到千羽堂,关起门来连写带画,将硬生生记在脑中的地图和字迹,分毫不差地记了下来。
东皇太一不假思索地答道:“山鬼不在。山鬼去江陵出诊了。”
陆渺渺抬头望了望,但见皓月当空,说不出的澄净,令人不自觉地想起无月清冷出尘的侧影,心中便不由地念道:“也不知江陵的月色,是否与这边一样晴好?”
你睡的角枕闪闪发光,你用的锦被华美绚烂,但是你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就这么一个人死了,你可知道夏天有多么炎热难熬,你可知道冬夜有多么凄凉漫长?等我苦苦挨过了百年之后,便可以与你睡在同一处墓穴里,永远都不分离了。
荆楚和大漠,毕竟都相当遥远。渺渺和无月商量了一下,决定从离建康最近的地方查起,也就是扬州。图中记载,在扬州方位的宝物,是“夫差剑”。
而那个唱歌的男子,一身白衣,就立在远处的一株大垂柳下,背倚树干,长发披散,有些湿漉漉的感觉,整个身躯,仿佛风一吹就会飘零一般,瘦弱无比。
陆渺渺更关心的,却是西北地区所标记的一处宝物,名字称作“扁鹊重剑”。
陆渺渺仿佛中了巫术似的,不自觉地缓缓移步向他走了过去。白衣男子发现了她,向她转过头来。月光洒在男子的身上,陆渺渺惊讶地发现,这实在算不上是个“男人”,最多算得上是个“男孩”而已。
这虽是一首https://m.hetushu.com.com悼念逝去爱人的诗歌,渺渺每次读到,却会想起亡故的族人,想起江琴,想到如果千羽已不在世上,自己的一颗心,又当如何安放。如果千羽现在正一个人睡在不知何处的地下,那么他该何等孤独,自己又该何等孤独?
但是这一次去扬州,渺渺是非常希望能与无月一起的。她向东皇太一告假,说自己有事要去扬州一段时间。东皇太一痛快地答应了,并对她说,扬州那边正巧有人求诊。渺渺趁势言道:“许久未能向山鬼讨教药理了,不知山鬼此番可否同行?”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渺渺道:“我知道你什么都强,族群又擅长暗杀,但我还是希望,你做事之前,至少能知会我一声,凡事多个商量。我孤苦伶仃了十年,见到你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可不想转眼就又失了。”
无月话并不多,普通的药理也不讲,说的倒大都是书上不曾记载的。十分简洁的几句话,常常让渺渺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心中十分喜悦,只觉药理之精妙,当真是变化无穷。每每她因为懂得了新知而欢喜雀跃,无月便只静静地望着她,眼神中仿佛生长着一种对他自己来说也十分陌生而新鲜的情绪。只那气息,是一日胜似一日的柔和。
这都大半年了,萧敬煌始终一付无欲无求的样子,实在弄不清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把那么宝贵的羊皮卷拿来给自己看。不过,是狐狸,尾巴总有一天要露出来的。
另一边,自从知道了刘瑾与东皇太一的密切关系,陆渺渺每次见东皇太一时都www•hetushu•com.com格外存了小心。既要显得自然,凡事又要三思而后行,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东皇太一待她反倒很随意,诊病方面哪怕她有些闪失,对她也颇为宽容。
男子歌声中的伤感之情越来越强烈,唱到最后,声音竟已有些嘶哑。渺渺蓦然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陆渺渺吃了一惊,江陵,那可是千里之外了。
唱歌的男子唱得极为动情,渺渺远远地站着,甚至觉得能从他的歌声里听出眼泪来。只听他接着唱道:
这一路奔波得紧,还是十分累人。陆渺渺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黑了。溽暑时节,室内颇为闷热,渺渺见窗外新月升起,十分明亮,便披了件纱衣,乘着月色到外面散起步来。
扬州古称为邗,曾作为吴国的都城,因此夫差剑留在了扬州也并不奇怪。羊皮卷上标注的方位倒是很怪异,陆渺渺找了一张扬州地图来比对,发现这个地点并不在城外偏僻之处,倒是在城中心的样子。看来,还是只能到当地去查探,才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渺渺回来,不久便去结灯草庐寻季无月。无月果然不在。通常,他要外出,或是去哪里,是不刻意对渺渺言明的,但这一次,他却让麾下鬼众带了一张字条给渺渺,上面写着:
季无月看了地图,奇道:“其中有一处,竟就在花鬼的故里附近。”一边说,一边指着荆楚地区“随侯珠”的方位。
有时候,无月会让极其稀有的药材当场生长出来,并一点点地剖开给她看。每每看到这种奇妙的场景,渺渺总会慨叹花鬼这个种族的神秘莫测。只是,无月每次让植物生长总要或多或少地流一点hetushu.com.com血,仿佛流血对他来说是十分平常的事情,这一点总让陆渺渺的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少年望了望陆渺渺,缓缓地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上不知是沾了水气,还是挂着一滴泪。陆渺渺惊讶地看着他的身体在夜风中渐渐变得浅淡,最终忽然消散在湖上氤氲的水气里。歌声早已不在,只剩下了蝉鸣。
无月点点头:“萧大人我也多少了解一些,这个人的心思手段,比常人沉稳老辣得多,这种事不会信口开河。再者我在内卫,名为护卫皇族,但新帝即位后却从来未能接近过内庭,由此便可窥见一斑。”
画好之后,她才来得及仔细观看思考,却发现图上记录的七件物品,大都是名头如雷贯耳的稀世珍宝。图上绘着七件珍宝的分布地点,是整个神州大地,东南西北无所不有,极为分散。实际上,这都过去数百年了,七件奇珍是否在藏在原来的地点,那可是谁也不知道了。
陆渺渺隔些日子,便会到季无月的结灯草庐访他。无月有时在,有时不在,倒也不会特意打招呼。二人见面,除了交换些探得的信息,便是无月拿出一两种药材,指点渺渺如何使用。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一张瘦削的面庞非常清秀,看上去最多十四五岁的年纪。方才唱的歌可谓极度悲伤,但他的神情却并不显得凄绝,整个人身上萦绕着一股柔和的光芒。有极少的人,见第一面便会给人非常善意温暖的感觉,仿佛有神光笼罩在身上,眼前这个悲伤的少年,显然就属于这一种。
这段时间,陆渺渺跟随东皇太一出诊了数次。她惊奇地发现,除了极其危重的病人之外,东皇太一很少渡自己的气血给别人。m•hetushu.com.com他多数时候只是用普通的方法诊断用药,治疗方法极尽出人意料,毫不在谱,却不失简洁明了,又极为有效。这种跳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风格让渺渺颇为敬佩,也从他身上偷师了不少技艺。
世人皆知道,扁鹊是一位神医,却没有人知道他是会使剑的。尤其是“重剑”,这必是十分了解妖瞳、知道扁鹊力大无比的人,才会选择把秘密留在这样一件物品上。由此可见,留下这七件秘宝的人,必定与妖瞳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葛藤缠绕着牡荆枝,蔹草长满在田野里。我的爱人埋葬在这里,谁和我一起?只有孤独地居住。”
萧敬煌替她付了房钱饭钱,却并未露面。渺渺知道他定然就在身边窥伺自己,心里负气,也并不想见他。她慢慢地走着,心里揣度着萧敬煌的用意。如果说是想保护她,她总也没办法相信。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掌握了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这样,值得花这么大功夫在自己身上么?
只有一点,自从陆渺渺与季无月结成了攻守同盟,不知是东皇太一有所感应还是出与巧合,二人竟再没有机会一起出诊。多数时候,是东皇太一自己带着陆渺渺,无月被派到哪里就不知晓了。不过因为常常见到无月,陆渺渺对此倒也没有太在意。
就好像,一切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唱的正是诗经唐风里的《葛生》。
东皇太一又道:“不必叫山鬼,河伯在扬州。”
不知是不是跟着无月学习药理的缘故,渺渺医病的能力增强得很快,不但诊得准确,竟还巧妙用药,独立治好了两三例疑难杂症。东皇太一对此也颇为赞许。
山鬼无月得了陆渺渺给的这些和_图_书信息后,许久没有说话,一张俊美无伦的面孔显出异乎寻常的冷静。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对寻找秘宝,颠覆天下并无多少兴趣。渺渺感觉,无月心中所想,更多的恐怕是如何直接暗杀了刘裕比较痛快。
“葛藤缠绕着酸枣树,蔹草长满了这坟墓。我的爱人埋葬在这里,谁和我一起?只有孤独地睡去。”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忽然掌握了太多的信息,陆渺渺一时消化不了,所以她决定不急于一时。一方面,表面上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另一方面,她开始留心收集宋帝刘裕的信息,也开始仔细研究那张羊皮卷上抄来的地图。
行走间,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湖边。七月的湖面上隐隐送来荷花的清香,岸边垂柳拂堤,在黑夜中影影绰绰。随着一阵轻风吹过,却有轻轻的歌声飘进了渺渺的耳中。
唱歌的应当是一名年轻的男子,嗓音轻柔,飘飘渺渺,音色却是说不出的悲伤凄凉。陆渺渺读诗书,并无特别浓厚的兴趣,所以对于大多数诗歌生不出什么感慨。唯独这首《葛生》不同,在第一次诵读时便落下泪来,此后每每遇到,总是忧伤不能自已。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渺渺望着纸上清秀有力的字迹,叹了口气。她已对东皇太一告了假,又答应了扬州的出诊,如若收回,怕他难免要生疑。无论如何,这次还是自己先去探探比较妥当。
“你不要莽撞行事。萧敬煌这个人靠不住,但是他说皇帝近不得身,倒恐怕并非空穴来风。不知底细,莫平白去送死。”陆渺渺劝无月。
“江陵。归来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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